他突然看向我,那眼神里的悠悠思绪让我顿时背后寒毛直竖。“龙兴晚钟在没有人敲的情况下,自己奏响,并且,一声比一声更响。到了后面,简直振聋发聩,我能感受到山石建筑都在颤动,可我其他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这样一阵一阵的剧烈……撕心裂肺的钟响……可是,好像,整座寺庙,只有我,听见了……”安以禾双眼失焦,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我偷偷瞄了一眼右手侧百宝柜的一个抽屉,心里疑道:难道还有另一个镇魂钟?
“我也胆大,想走得近。突然,山风吹来,我就,听见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歇斯底里的叫我。所有的声音都和风一起来的,风停就停,风吹就响。我听得头皮发麻,正要转身回去找其他人,但是……
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看见龙兴晚钟一旁,真的有一个女子在敲钟……
那个人,穿着红裙子,但是头发凌乱。就那一下,我没看清,以为是先前视觉盲点的原因,于是我还上前询问她,为什么她要半夜敲钟。
她听见我的声音,终于停下敲钟,看向我。”安以禾的神情顿时有些扭曲,再没有了一开始见他时出尘气质。
“她的脸……脸上……小半张脸布都是烧伤疤痕,另外半张脸,全是血淋淋的划痕……她看着我,突然伸手来捉我的衣领,可她的手穿过我的身体,我才意识到……她……她没有实体……她是鬼……”
顿时,我身上寒毛根根竖立,实在听不下去这个鬼故事。
“她捉不住我,好像恼羞成怒,就扑来扼我脖子,没想到竟然真的奏效了。我没有防备被她制住,本能就想跑,但是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她。
那女子掐我掐得狠,我呼吸不过来,就听她不停在我耳边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
可我……根本不认识她啊……”安以禾缓缓低下头,再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了。
“她看上去好痛苦,比我痛苦,好可怜,真的,好可怜……
到后面,我真的快不行了,但是也慢慢不害怕了。我就觉得,她看上去,真不好受……如果,那样掐我,她能觉得舒服一些,也挺好。”
“你快被她掐死了,你还同情她?”一旁的刘朔,忍不住插嘴。
“我一开始有点恐惧,但我觉得,我不怕她。她如果真是鬼魂妖精,那,她生前,也一定是个好姑娘吧。”
他抬起头,看向我和刘朔,那半阖半张的眼睛,透露出温和的光芒,那种出尘美好的气质,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种感觉……是慈悲吗?
“后来我没有了知觉。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在钟旁边。我看了手表,离我走出房间,没过十分钟。
我起来正要查看大钟,正好钟动了一动,从钟里面,滑出一张东西。就是这张画。”
他的故事终于说完,现在神情恢复正常,于是又将眼光投向画桌上的嫁衣女子像。
画舍里没有人说话,三个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和情绪,顿时安静的氛围让人觉得不太适应。
我只能率先开口:“安先生,如果您是要捉鬼的话,请往茅山去。我不过就是一个画画的。”
安以禾又摇摇头:“这张画用纸和用墨都非常新,但纸墨的材质绝对不是现代工业的产品。这也许很不正常,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这张画,一定是这个时代的人的作品,更,不属于现在……而上面的唯一的题字,‘第九画舍,周岚’。我在网上搜索这样的关键词,而只有您,似乎最有关联。”他看进我的眼睛。
“就因为第九和第十三?”我笑笑,不置可否。
安以禾神情无奈又有歉意:“希望不要介意我的冒昧。”
“请你先回去吧,如果可以,也许,我会给你一个答复。”我看向桌面上血色的身姿,夏日的阳光透过高窗的框架洒画中在女子脸上,更显斑驳。
安以禾没有再多话,起身就走。
“画不打算带走吗?”我提醒他。
“我想,它该留在它属于的地方。”
脚步声再起,带起的灰尘在光线里旋动,再也没有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