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愿意和我说说那个还俗的和尚?你对他可不一般。”金点子说。“我不是恼你不顾我反对留他下来,但是你如果真当我是你金叔,不妨在我这里说清楚,或许我还能替你出主意。”
薛卿转头看向忽明忽暗的灯火,火光在她的面纱上投射出柔和的橙色光芒,也抹去了她最后一层伪装。
“我要留他下来。金叔,你可有主意,教他肯娶我?”
褪去冰霜外壳的薛卿在金点子面前,露出小女儿才有的固执。而这种固执也不是那些一般娇柔女子能有的。那是两种极端性格杂糅在一起的特殊气质。这时候的薛卿,不再是聚义堂里那个,也不是巨石后掩藏的那个,而更像是能描绘出面容和倜傥心思的女性。
金点子听了这话,竟然也不惊讶,只是思索片刻道:“你当真看上他?他虽然已经还俗,但我今日看他言语性格,也不像是真愿意娶妻生子,肯过凡俗生活的人。我们若是强来,恐怕适得其反。”
薛卿深深叹了一口气,道:“金叔不问我前因后果,我心里感激。至于那韩晏,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一般俗人。其实我也不过一时鬼迷心窍捉了他们上山,只是事到如今…。。金叔,我……我已经不想放他走了。”薛卿看向金点子,双眼里充满了迷离。
金点子拿起手旁的烟杆子,一边往里面塞了烟草,一边喃喃道:“不怕不怕。只要他不是宫里头伺候人的太监,大罗神仙我也要叫他掉到你龙凤床头来……只是谁让你真喜欢他,我就得仔细想想,弯着绕着来做这件事。你先回去吧,这几日我正好得闲想想。”
薛卿点点头,收起脸上的情态,整理了面纱,从门口退出去。
走到门廊拐角,一个婆子走过来,手里拿着几个包裹。婆子看见薛卿,赶忙弯腰行礼,不料手上东西太多,掉了一地。
薛卿走上前,帮婆子拾了几样,突然她定住眼睛,问那婆子:“只是今日那四个人的随身物件?”
那婆子说:“是啊,没什么东西,几件衣服,还有这个竹筒,里面摇摇没有声音,像是空的,但是可重了,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再就是这把伞,挺旧的伞面,不过伞骨像是刚刚换过。”
薛卿提起伞,在冷风中撑开。青绿泛黄的菩提叶子遮掩在她的头顶,细细听去,似乎真能听见叶面摩擦琐碎的声音。
“既然检查过了,就给他们送去吧。这伞留我这里。”薛卿说道。
婆子应了声,弯着腰走远。
薛卿撑着伞走进细雨里。这样的秋冬季节里,满目都是荒芜的黄。泥土卷着细雨打在她的脚尖,绯红的衣裙像是在这样旋转糅合的昏黄里头也褪了色,就如同那把老旧的菩提伞。再鲜艳的绯红和伞面的青绿终于慢慢都被筛成了干涩的风和尘土。黑色的发丝随风飘起,带着极度的粘稠和倦意。
这样她持着这样的伞,突然好想就这样一直和风纠缠下去,立在这里再不要动弹。
突然,身后窸窣声起。
韩晏从拐角处走出来,正好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薛卿警觉地转过头,面纱被风紧紧压在脸廓上。苍茫之下,那张面纱似乎隐了形,却勾勒出了一张妖艳而不失端庄,娇柔而平添英气的侧脸。古伞之下,修长的脖颈连绵着起伏优美的身姿,亭亭玉立。
韩晏突然慌了神,不由自主将刚干完粗活的双手背在身后。
“薛姑……不,大当家的……”韩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薛卿看着不知所措的韩晏,似乎连带着自己也忘记该戴上哪张表情的伪装。可她如旧冷漠的语气已经帮她做好了选择:“你不是该在马厩吗?阿宝呢?”
韩晏一愣,眼神无处可去,只好盯着薛卿包扎着的手掌,说道:“阿宝兄弟去茅厕……”
薛卿冷哼一声,转身持伞就走。
韩晏突然踏步向前,提声说:
“大当家,韩晏多谢大当家给我容身之所。只是……只是另外顾公子三人真的不过是龙兴寺的访客而已。您手上的菩提伞是顾公子的心爱之物,上龙兴寺不过是寻我修伞。他们下山受累捎我,这才脚程慢了,留在茶亭。如此说来,他们被困于此其实是受了我的累。我自然知道没有资格来说情,但我愿一生伺候大当家,只求大当家能放过李小公子……”说完,韩晏便是深深弯腰鞠下。
听了这话,薛卿莫名觉得一股火往头顶冒去:“你也知道你也不过是个阶下囚,便敢来这样替别人求情。那两人昨日在茶亭那样羞辱你,你还要为他们来糟践自己。况且,你也早就卖命给了乌霞寨,还哪有第二个命来伺候我!”
韩晏急声道:“薛姑娘,可是无论如何,贫僧也不愿姑娘再造杀孽!顾公子既然已经答应治疗金师爷,薛姑娘就该信守承诺,哪里还能再去私谋李小公子的命!”
薛卿猛然转过头,又惊又怒道:“我何时说要杀李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