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大理石甬道,一直通向正殿大门,甬道两侧全都是火红的灯笼,身着各色宫装的宫人们跪了一地。"恭迎宫主回宫。"她们虔诚而悦耳的山呼,让芫初有种莫名的错觉。同時也有种莫名的惊恐。凤云凰,她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会住在这种诡异的地方?
"宫主,请随我去更衣。"小蛮扶着芫初左一拐右一拐,便进了一间装饰极其华丽的房间。房间内所有家具都雕有龙凤图腾,而那墙壁上则有看上去非常熟悉的花纹……芫初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大腿,没错,这墙壁上的花纹,跟之前她腿上那朵花非常相似。
"这是什么花?"芫初问小蛮。
小蛮无奈地说:"这是宫主最喜欢的花,好像叫做黑燕尾。以前小蛮也问过你,结果还被你骂过呢。"
黑燕尾,那是什么花呢?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她也不曾见过这种花呀。这花的花瓣看上去的确很像燕尾蝶,只是似乎更大更饱满些。她忍不住去摸了摸墙壁上那些花纹,心头却涌起异样熟悉感。
"宫主更衣。他们还在外等着呢。"
于是,半个小時后,当芫初再次站到那面巨大的铜镜前,她差点认不出自己:
层层叠叠地白色轻纱外裹上一层薄薄的红色纱裙,红白映衬,美丽至极。一只振翅欲飞的九翎金凤霸气地盘亘在高髻中央,口衔九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垂在额心。而她那两道清秀的眉,则被画得又细又长,最后隐入鬓角,显得无比妖冶凌厉,那猩红的唇,晶莹剔透的肤,下身的鼻,这五官明明非常熟悉,这张脸明明就是她的,可是芫初却感到陌生。凤云凰那种霸气与凌厉,好像已经渗入她的灵魂,这女人虽然死了,可即便是这具身体好像依然有着她的余威,尤其是来到了她的地盘,她好像瞬间苏醒过来。
心头一颤,芫初失手打碎了胭脂盒,鬼使神差地割破了手指,几滴殷红的血迹落到了桌子上,越发显得诡异无比。
"宫主,请--"小蛮尚未察觉出她的异常,只自顾地扶着她跌跌撞撞地出了这间华丽无比的宫室,而芫初尚沉浸在刚才镜中的惊鸿一瞥之中。待坐到那龙首宝座之上,她才幡然醒悟,这哪里是什么幽水宫,分明是一个缩小版的皇宫,而她此刻正坐在那宝座之上。难怪她觉得这里的礼仪这么熟悉,原来全是宫内礼仪。这就奇了,难道幽水宫跟南戒皇族有什么瓜葛不成?
"恭迎宫主回宫,恭祝宫主长乐未央,寿与天齐。"
芫初坐在宝座之上,看着座下众人,也不由得入了戏,"众位请起。"
"谢宫主。"
芫初放眼望去,只见水无殇已经换上一身白衣,面带和煦笑容,衣履,白衣飘飘,一身仙气儿,与这诡异的幽水宫可谓格格不入;而那个白如墨则人如其名,一身黑衣,面无表情,此刻正冷冰冰地看着她。
"属下听闻萧烨已经病入膏肓,想必宫主已经拿到墨玉了。恭喜宫主。"一人跪倒她面前贺道。
"如果宫主真拿到了墨玉,那我们拿到宝藏的日子就不远了--"白如墨放空的眼神,亮了一下。
"为何萧烨病入膏肓就能证明本宫拿到了墨玉?"芫初不解地问。
"哦,是这样--"水无殇温柔地看着她,"凰儿之前说过,萧烨的命与那玉原本就是一体,所谓人在玉在,玉亡人亡。所以这块墨玉一般人是绝对拿不到的,除非杀了萧烨。如今萧烨已经病入膏肓,想来凰儿定是拿到了那玉。如此也不枉凰儿苦练无忧神功,去戾气与杀气,苦心接近他。"听完水无殇的解释,沈芫初像是被人浇了一头冷水。难怪当初萧烨那样笃定,说任何人都无法拿走墨玉,除非他给,那么--也就是说,她能换走墨玉,全是他默认的。他默认她拿走了墨玉,拿走了他的命??可是这是为什么?心乱了,思绪也乱了。她双手紧握龙椅,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凰儿?"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水无殇不禁忧心忡忡地问:"凰儿,是不是不舒服?"
芫初面色煞白,心中瞬间涌起无数酸楚,在那场各怀鬼胎互相接近的争斗中,她以为自己跟他打了个平手,没想到……没想到她只是自作聪明而已。只是他,喜欢的不是王妍吗??
"沈芫初,你不能这样怀疑。他喜欢的是王妍,王妍怀了他的孩子,你只是个倒霉蛋,差点被射死--"摸着胸口伤痕,芫初还是感到痛不欲生。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萧烨为什么会将墨玉送给她啊。难道他也跟她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的目的吗?难道从始到终两个人都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
沈芫初心乱如麻,神色惊惶。连小蛮都担心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芫初干涩地笑了两声,结结巴巴地说:"是啊,我头昏……"扶着小蛮,她不顾众人惊讶,逃也似地离开了大殿。
看着她离开水无殇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而白如墨则嘲讽地说:"据说炼成无忧神功,会有一颗赤子之心。不知道是不是宫主这颗赤子之心感动了靖亲王,让他心甘情愿交出了墨玉,自己从容赴死呢?如此说来,那还真是感人。"他摸摸鼻子,抱起双臂,打量着水无殇,"比起无殇你,靖亲王可真是用心多了。"
水无殇表情骤僵,他冷冷地看了白如墨一眼,转身离开。
"宫主,要不要我找司徒南天来?"小蛮小心翼翼地试了试芫初的额头,低声问。
听到司徒南天这个名字,芫初的心又怦怦地跳起来。她抓住小蛮的袖子,迭声问:"是那个江湖神医,司徒南天吗?"
"是,"
"快去让他来?"芫初低吼,一拳砸在桌子上。小蛮瞬间就愣住了,她足足看了芫初有两分钟。
"看我做什么?"芫初问。
小蛮结结巴巴地说:"刚才,我好像看到了宫主没练无忧神功的样子。"说完,她兔子般跑了出去。
之前的样子?芫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又是一阵混乱。
"放开我你这小妖女--我才不要给那女魔头瞧病。"
那身形矮小、面容枯瘦的小老头被小蛮连推加拖弄进来時,依然骂骂咧咧。小蛮则怒道:"司徒南天,别以为你会些医术就了不起了。有种到我们宫主跟前再骂。"
"骂就骂,你以为我会怕吗?妖女,魔女--尤其是你,你师父若是知道你现在投身幽水宫,估计都能从坟中爬出来。"小老头喋喋不休。那乱蓬蓬的白发和胡须连在一起,说不出的潦倒可笑,但看上去却又是那么可亲。
结果一被带到芫初面前,他立即闭嘴,一句话都不敢吭。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还不见过宫主。"小蛮推了他一把。
司徒南天倔强地一甩胳膊,又气又怕地哼了一声:"见过宫主。"
芫初抬头,碰上司徒南天的眸光,见他瞬间一脸迷茫,想必是记起那日在靖亲王府的事了。
"世上果真有这么相似的人吗?"他喃喃自语。
"小蛮,你先下去,我有些事要问司徒神医。"芫初看了一眼小蛮。小蛮则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老头,警告道:"小老头,你还是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
丢到宫主的五毒院里,喂蛇。"她丢给他一个阴险的笑,扬长而去。
司徒南天瞥了一眼芫初,双手插到袖子里,嘟哝道:"属下听说宫主生病……"
"萧烨的病真的没治了吗?"芫初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司徒南天一怔,显然有些惊诧:"那么,如此说来,当初在靖亲王府的的确是宫主??"
芫初不置不否,只盯着他看。司徒南天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抓抓头发,继续嘟哝:"原本就没救了,现在他的护身墨玉又被你偷走……不,应该是他送给了你。如此看来,靖亲王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
"此话怎讲?"芫初站了起来。
司徒南天继续说道:"墨玉是南戒王朝传世之宝,而萧烨则是这玉的守护人。自幼玉气护体,与这玉一起长大,所以别说宫主偷玉,就算你摸一下,他也马上就会知道。如果不是他默许,就算有十个宫主也未必能拿走墨玉。"小老头捋着胡须,得意地看了一眼沈芫初。而芫初则面如土色。
小老头又继续说:"现在靖亲王失了玉,旧伤发作就会加快。属下算了一下日子,他活不过今年新年。"
芫初心中咯噔一下,一脸惊骇地看着司徒南天,"那,如果我把玉还给他呢?"
司徒南天哈哈大笑:"宫主什么時候这么悲天悯人了?现在还回去,怕是也晚了。不过,老夫倒是有一剂药可以换他小命。"
"什么药?"芫初喜出望外。
小老头得意地看着芫初,扬声问:"宫主果真想救他?"
芫初一拍椅子,大声说:"本宫只是不想欠他的人情?我不会成为输家,我要他活着看我赢到最后。"
小老头拍手道:"好?既如此,老夫就成全宫主。不过,老夫有个条件。"
"解除你身上的魔血毒蛊?"芫初问。没想到小老头摇头道:"老夫想再尝尝奶油蛋糕--"他司徒南天这辈子最爱美食,当初靖亲王府那道甜点,简直让他终生难忘,如果宫主就是当初的靖亲王妃,会做美食,那他为什么还要离开什么幽水宫呢?何况当初中了这魔血毒蛊,也是因为那丫头做了一道美味绝伦的香酥鸡……
"那有什么难?只要你能救他,本宫定会满足你的要求。"芫初霸气十足地看着他。小老头拍拍手,笑得好不开心:"好,如此,老夫现在就将方子写给宫主。"
"慢?"芫初长了个心眼儿,她明白,自己与萧烨早已水火不容,此生此世怕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拿到这方子,她怎么送到他手中,不如直接让司徒南天去救他。
"你每年不都要给靖亲王送一趟药吗?这次就趁送药的空当去救人。"
"宫主果然缜密。老夫就送你这个人情。记住我的蛋糕。"
芫初点点头,心中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白她是烨。"无殇,我看小蛮把司徒南天找了过去,你猜宫主想要做什么?"白如墨卖官司。
水无殇又是轻叹一声,眉宇间全是虑色。
"你说,如果宫主真爱上了萧烨,那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白如墨定定地看着水无殇,眉心微蹙,"宫主已非之前宫主,无殇,你忍心她越陷越深吗?"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杀了萧烨?"白如墨风轻云淡地说。水无殇不置不否地叹了口气,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天尊门这阵子有动静吗?"他忽然转移了话题。
"怎么忽然问起天尊门的事?"白如墨蹙眉。
水无殇瞥了他一眼,说道:"天尊门可是江湖后起之秀,他们一直都在寻找幽水宫下落,你说我为什么提起他们?"
白如墨冷哼:"那就灭了他们。"
水无殇也笑道:"不如你去试试。"
南戒靖亲王府
萧烨躺在床上,床前坐着的是满脸是泪的王妍。
"烨哥哥--"王妍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身孕已有五个月,小腹高高隆起的她,孕味十足。只是那张脸憔悴的很,也没了往日里的飞扬跋扈,趾高气扬。自北燕兵乱之后,王氏一门莫名匿迹,连皇后都未得周全被皇上下狱,最后变得疯疯癫癫,偌大的王家最后只剩下她一个。可是,如今
她唯一能依靠的夫君萧烨,竟也病入膏肓,眼看她就要孤苦无依,怎能不伤感。
"看到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她紧握萧烨的手,但萧烨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面容枯槁憔悴,呼吸微弱。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夜谷,听到了那熟悉而神秘的歌声,也终于看清了那女人的脸,竟是完颜初……
"烨哥哥--你醒醒啊?"王妍泣不成声。
"王妃,门外有个自称司徒南天的来给王爷送药。"侍从进来通报。王妍一听,擦了擦眼泪,难以置信地问:"江湖神医,司徒南天?"
"奴婢不知是哪个司徒南天--"小侍女低头。
"还不快请进来--"所谓病急乱投医,事到如今王妍也没時间去想别的了。
司徒南天一进来就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萧烨的脉:"论说,他是没救了。不过老夫受人所托,送药一剂。名曰回天丸。不过此方只有一剂药,你们要珍惜。"司徒南天从怀中掏出一包药,"速去煎好,七天之内服完。"
王妍接了药,看了司徒南天一眼,疑惑问:"不知您是受谁所托呢?"
"王妃不必多问。只要知道此药能救王爷就是。"司徒南天将萧烨的被子盖好,又说:"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药已经送到,告辞。"
王妍救夫心切,顷刻派人将药煎好就给萧烨服了下去。还别说,这药还真有回天之术,萧烨服药第二天便醒了过来,第三天便能下床了。
萧烨自己也感到意外,吃了这药之后,浑身关节都变得舒服无比,不但如此,他甚至觉得身体似乎比之前更好了。
"烨哥哥,真是谢天谢地。"王妍见萧烨一天天好起来,不禁喜极而泣。
萧烨捏了捏她的手,疲惫地说:"辛苦了。"
王妍趁机扑入他的怀中,一边流泪一边说:"只要烨哥哥能好起来,让妍儿做什么都可以。"
"何必如此……"
"王妃,王爷,襄亲王和灿王爷来了--"但不等侍女通报完,萧煜带着萧灿便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七八个老御医。
"哥--"萧煜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满脸是泪的小十三,"哥--"
瞥见披衣坐在窗下的萧烨,萧煜和萧灿都是一怔。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萧烨不满地看着他们。
"三哥,五哥听到你病重,连夜将附近有名的大夫都抓来了。"小十三口无遮拦地问:"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啊。"
萧烨看着萧煜,沉声问:"阿煜,你堂堂襄亲王怎能……"话音未落,他又咳嗽起来。萧煜给郎中们使了个颜色,几个郎中马上上前给萧烨试脉。
"别试了。靖亲王吉人天相,三天前神医司徒南天来过了。"王妍不屑地看着萧煜,"要是等你,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她冷哼。
"什么??司徒南天来过了??"萧煜一脸紧张地惊异。
王妍不屑一顾地看着他:"当然啦。"
"李才茂,派去找司徒南天的人回来了吗?"萧煜问。这几天萧烨病中,李才茂忙里忙外都没得休息,此時眼睛像只兔子的他,正神游天外,一听萧煜叫他,顿時像惊了魂儿似地跪了下来:"回王爷,依旧没信儿。"话一说完,他才意识好像哪里不妥,既然司徒南天都来过了,那还找做什么呢??
"不过冯统领派人来说,已经有了他的下落--"他战战兢兢地又补充了一句,这位襄亲王脾气了得,他可不敢轻易得罪。冯远峰是他派出去寻找司徒南天的,此時有了信儿怕是又把那位倒霉神医抓了回来。李才茂话音未落,便听外面侍从慌慌张张地进来通报:"王,王,王爷,娘娘,冯统领带着司徒南天回来了。"U72l。
"真是岂有此理,人家都已经把药送来了,你还抓他做什么?"王妍怒问。
萧煜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问:"王妍,你现在应该祈祷即将出现的司徒南天就是那天来王府的司徒南天。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王妍一听,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脸色煞白地看着萧煜,却再也不敢去看咳嗽不停的萧烨。难道,她上当了?那天来王府的是假司徒南天?如果那人是假的……她不敢想下去了,浑身都颤抖起来。
"放开老夫--"小老头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嘟哝:"如果不是受人所托,你们能找到我吗?"小老头不屑地看着冯远峰。冯远峰则低声下气不停地赔不是,老先生长老先生短地叫个不停。
王妍一见他便想冲上去,萧煜怕她情感失控,影响了萧烨的心情和治疗效果,便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你最好给我闭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低声说。
王妍的唇哆嗦个不停,"那天,他明明来过的,明明来过的,连说话都一样。"她满眼都是惊恐的泪,脸色发白,面色铁青。
"不是说你来过了吗?"萧烨一见司徒南天便问。
小老头一脸诧异地问:"靖亲王何時见我来过?老夫可不会分身术啊?"
听他这么说,王妍顿時骇得面无人色,如果不是萧煜一直拦着她,她早就冲上去问个究竟了。
"哦,三哥,是这样的。上一次司徒先生是来送药,这次是来看看效果。"萧煜知道大事不妙,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暂時隐瞒真相。
"先生,请给靖亲王试脉。"萧煜屏退一众江湖郎中,让司徒南天近前。司徒南天一按住萧烨的脉,登時脸色大变。他不解地看着萧煜,又看了看萧烨,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