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寒从地下赌场的厢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明明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但在感情上,却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九转轮回。
以至于当他立身赌场大厅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玻璃窗外,是银装素裹的夜晚和皑皑白雪的美景,人世间的至纯至洁也不过如此了。
赌场的一姐为他亲自送客,在古罂的示意下,身后的保镖卸下了扣在他胳膊上的力道。尚寒翻揉着手腕上红肿的印记,沉默不语。这是在刚才的争斗中所留下的印记,对于这样的小伤,他向来是不在乎,但在今夜,如此的摩擦竟是隐隐作痛得仿佛要逼着他流下泪来。
古罂黑色的高跟鞋停留在赌场的大厅里,再没有向前一步。
很显然,这金贵的女人并不想染上寒夜的凉风,在温暖的环境里,她一袭红衣,美目流传,和大厅里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相得益彰。
她和这赌场一样,奢靡得诱人。不声张,不谄媚,仅仅是在那里一站,就能嫣然花开,噬魂夺魄。
一旁的门童恭恭敬敬地拉开厚重的赌场大门,他并非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摸爬滚打着见过太多不客气的送往,赌场里鱼龙混杂,寻仇见血,殃及池鱼的事情,他通通是知道的。
几个小时前,他目视着尚寒没有丝毫防范的身影走进太子严阵以待的赌场。
就好像在注视着,游鱼离水上岸,不知刀俎为何物。本以为不会再为他开一次门了。
同样的疑问在古罂的眼中划过,她注视着尚寒英俊的面庞,微微地出了一会儿神,男人的嘴角带血,手腕有伤,却偏偏没吃什么大苦头。
今夜太子清场,摆明了要有一场纷争,如今她却一路送客至门口,保镖们全部到场,这阵仗怎么说呢?开天辟地,头一次呀!
然而太子所候所见之人,又怎会就这样平安无事地全身而退?
古罂抿嘴一笑道,“慢走。”
绝对算不上是愉快的会面,进来的是两人,却只走了一个!
寒夜的冷风穿过敞开的大门呼啸着冲灌而来,尚寒跨步走进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景里,墨羽清厉的尖叫仿佛依旧在耳边回响。
今夜,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清了岁月留在墨羽身上的阴影,就像是撕开了云淡风轻的皮囊,裸/露出膨胀的血管和跳动的心脏,然后是挣扎着喷薄而出的恐惧。
赌场的包厢里,转盘终究是停了下来,细细的指针在红黑的色块上交替滑过,最终安稳地落在一片暗红之上。
是红色,是他输了。
他看见墨羽恍惚的神情,那相貌清秀的男人从座位上缓缓起身,露出一个略略苦涩的笑容,浅浅淡淡的,像一个碎片,像一道幻影。
然后那人薄唇微启道,“我留下来。”
尚寒当然明白那句话的含义,那身体单薄的男人在向这地下世界里不可一世的太子请求,
我愿意留下来,所以,请放他走吧。
没有人答话,太子阴翳的眼神同墨羽对望着,任绝望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尚寒的瞳孔猛地一缩,是墨羽!
那个仿佛永远都处事不惊的人,竟像发了疯似的扑向于一旁矗立的太子。他那双苍白的并不算有力的手,撕扯着抓着齐然考究的西装,不顾一切的惨叫里带着哀嚎的绝望的哭腔,就像是被宰割的困兽!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门外的保镖,破门而入后,于电光火石之间,就轻轻松松地控制住了根本就不懂得打架的男子。
尚寒本能地想冲上去,却被手腕上连着墙壁的锁链拉得一个踉跄。西装革履的赌场保镖们将墨羽按压在地毯上,对于这般不知死活的行为,他们只等着太子的一声令下,便可立即赏这小子一顿拳脚,却未想到入耳的命令竟是截然相反。
太子怒吼的声音道,“都给我放开他!”
保镖们只道太子想要亲自动手,但又怕这疯子抓狂伤人,便只是将墨羽从地上拉了起来,却并没有卸去手上的力道。
是太子亲自上阵,才让他们松的手。却未想到,男子一失去控制便又向齐然的身上扑去。只不过这次,一旁的保镖们还没来的及动作,墨羽就被那早已有了准备的太子控制住了。
但同保镖们的控制全然不同,太子的动作相当得小心和谨慎,就好像怀抱着的是一片易碎的晶体。
墨羽和尚寒的交情不过只有高中三年之久,时间冲刷着记忆,越来越模糊不清的过往,让墨羽逐渐变成了一个微笑着的镜头,带着六月的栀子花的气息,也许在不经意间染了风尘,落了泥泞,但他依然是安静着的。
所以,在看到这般场景时,尚寒才格外得震惊和紧张。
到底是怎样深切的绝望才会逼得那样冷静和理智的人,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
这七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做赌徒的时候,难道把自己也输进去了吗?
墨羽的声音依然在房间里哀嚎,仿佛还带着哭腔,一双手挣扎着动作。太子干脆将他逼至墙角,墨羽的后背抵在墙面上,单薄的身体淹没在齐然高大的阴影下,如此的气氛,威胁绝对要比暧昧要多得多。
然后是太子声音,“滚出去!”这句话自然不是对墨羽说的。
齐然将男子的双手抬高,固定在墙面上,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依然小心地控制着力道。阴翳的眼神在尚寒的身上一顿,然后对房间里的众人冷冷地命令道,“送客。”
送的是尚寒,但也只是尚寒。
被解开束缚的警察,红着眼睛打出了第一拳,教训有,争斗有,谩骂有,什么都有,但是既定的结局,垂死的挣扎,也没有详述的必要了,他爱的人在受苦,而他却无能为力。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当他被‘送’出赌场的时候,那只余二人的厢房里的场景,墨羽坐在皮质的沙发上,平静的眼神里哪有一丝疯狂恐惧的神色?
太子和他相聚不过一尺之远,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缓慢地仿佛是认命一般地跪倒在男子的脚边。
“你说……”墨羽清冷的声音带着点困惑的疑问,
他用苍白修长的手捧起齐然的头颅,神色温柔道,“我该怎么罚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