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墨羽终究是发动了来自吸血鬼自助会的资源,这些年他虽然只是做一些传经授道的事情,但是年岁久了,便自然而然地留下了些威望,难得地开了一次口,也有的是人愿意帮他。
但是出乎穿越者意料的是,有一通来自人类的电话先一步找上了他。
完全陌生的号码,不是齐然的。
接听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是一句随意的,仿佛六月晴空般的平静问候。
“我们应该见一面。”低沉而安和的音色,仿若风过涟漪,很明显,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单薄,它们穿越了生命的瘴气款款入耳,那声音是尚寒的。
“好。”瓦米尔的事件毕竟是由尚寒一手包办的,既然吸血鬼事件的负责人已经找上了门,那么作为资深吸血鬼的墨羽便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欣慰这样的回答,他定了时间道,“明天下午三点,我派人去接你。”
“不必。”墨羽拒绝了,他从这份邀请的时间中推断出了尚寒还不知道他已经是吸血鬼的事实,沉思片刻后,终究是将关注点转移到了瓦米尔身上,墨羽隐瞒了部分的真相,开口另约道,“我晚上出门,你把地点发给我就好。”
电话那头并没有任何被修改了约定后的为难,他甚至还因为这几句小心且刻意的言语而产生了几分难得的怀念之情,“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尚寒淡淡道。
你活在黑暗里,只有在沉了又沉的夜晚中才能够头脑清醒地谋略规划。
两个人陷入沉默,在寂静的月色下,他们同时切断了那通看似平静,简单又简单的通话。
和墨羽所想的运筹帷幕不同,事实上,此时的尚寒正略显无聊地背靠在自家沙发的软背上,挂壁的电视里播放着冗长而无聊的电视剧,男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莹莹的屏幕光辉下泛着浅浅淡淡的光泽,有餐碟碰撞时所发出的声响从临近处传来。
他已经度过了那个偏执而率性的年纪了,事实上,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他甚至还拥有了一位在世俗理论上,被认可为持家能干的妻子了。
简婷婷从那个封闭式的小厨房里走出来,脸上还挂着得意一般的微笑,是新学的菜肴,有一小碟煎鱼,其他的全都是素食,用的是网上的教程,淡淡的菜香,在那样平和的生活中,仿佛也是在宣告着什么美好而坚贞的誓言。
“不会是前女友的电话吧?”简婷婷咬着筷子发问,不得不说,尚寒娶回家的这个女人在有些时候真的是敏锐得厉害。
“不是。”尚寒苦笑了一下,他拿起筷子,从餐桌上挑起一叶青菜来,最近的案子有点恶心,他们家已经好久不吃红肉了。
尚寒看着米饭上的那一小叶青色陷入沉默,他在那一瞬间觉得,原来在有些时候,彻底地失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那里往往会开着一扇通往平凡和安逸的大门。
***
墨羽去见尚寒的时候刻意带了一把枪,很轻便,黑色的,收在腰间,这是一把临时的,从吸血鬼自助会里那里借来的枪。
但事实上,如果吸血鬼真想杀人,他们完全是可以不用枪的,这样一份东西,完完全全就是做个样子罢了,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墨羽并不想在尚寒面前暴露自己。
除此之外,吸血鬼自助会给他的帮助倒是很明显,虽然小爱莎依旧和一个消失了的鬼魂一样了无音讯,但是留下来的痕迹倒是被搜索了个干净。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份,是一卷十年前的监控录像。
落日的黄昏,空旷的地面,废弃的大楼,小小的吸血鬼站立在一片巨大的建筑阴影之下,被一个身材高挑的黑发男人刺了一刀。
施虐者的动作极为流畅,行为自然间颇有行云流水之感,没有什么刻意的折磨,简简单单的,连言语都没有,只是手握着一把雪白雪白的匕首,便毫不手软地刺穿了小吸血鬼的胸膛。
谁都能看得出,如果小爱莎不是吸血鬼的话,那么这一记匕首足以致命,如果,小爱莎不是吸血鬼的话。
墨羽面无表情地看完了整卷录像,内心世界却是风起云涌,片刻不得安宁,他认得那个男人的脸,那是他曾经用过的身体,作为犯罪帝王时的身份。
我以前,伤害过你吗?墨羽默默地疑问道。
答案是,没有。
穿越者不会刻意地进行无聊的杀戮,那样会为自己染上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影像上的这一番动作却是自然流畅到了极致,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他是受了命的。
受了谁的命?呵,还用想吗,是总部的呀。
而能让总部命令穿越者在任务间隙间进行绞杀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入侵者。
对于那些在时空混乱的洪流中走错了门的人,不速之客,自当清理门户,在墨羽看来吸血鬼的早慧和缜密全部都是寻常事,他也从来不将小爱莎当做寻常的小女孩来对待,现下真相大白,才痴痴然地反应过来,那个女孩的身体里,其实是藏着另一个灵魂的。
另一个的,来自遥远时空的,完善的灵魂。
只是另一个自己不知道,没有考虑过吸血鬼的这一情况,以为刺上一刀,就了结得干净了。
墨羽现在和总部失联了太久,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求证,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一直活在那人的刻意欺瞒下就隐隐间有了份怒意。
那个人,是该被杀死的呀,不,更准确地说,是应该被送回去的!
***
虽然要解决的事情还是一团乱麻,但是赴约的时间还是到了,尚寒给墨羽发送的见面地点是一座单人公寓。
这里的街道让穿越者颇感熟悉,但是直到走进大门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他曾经和尚寒共同居住过的地方。
门没有锁,壁纸也没有换,餐桌上干干净净的,有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站立在厨房,默默地静守着一壶即将就要烧开了的白水。
这间公寓所给人的第一感觉,似乎并不是一个很明显的由一个大男人来掌控着的空间,相反,它整洁,精致,泛着一份略显清冷的人情气息,仿若光芒暗淡下的连绵雨色。
水开了,两个杯子,尚寒泡了一壶茶,男人移步到客厅,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墨羽。
和齐然的招待相比,这是一个略显狭小的空间,连带着客厅内的东西都是小的,小椅子,小沙发,小茶几。
“坐。”男人略显沙哑的声音。
穿越者从善如流,但是目光却越过了尚寒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那面巨大的白板上,那里有他曾经梳理过的关系图。
繁琐而细密的黑色线条,历经了尘封的岁月,居然还依旧清晰可将,就像是那中间的小小问号,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是怎么也没办法将问题说出口了。
奇怪,不过是当年处心积虑的一个局,五年了,尚寒还留着做什么?
时间会为你沉淀下来一些东西,但很多时候,他却选择要用一种相反的方式来进行证明,他会在你确信自己几乎一无所获时蹦出来,纵情高歌一般地阐述其行径,而你却只有落座在观众席上默默静候的份。
墨羽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带过的主角实在是太多,便并不觉得尚寒有什么特殊了。
可就像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不对等关系一般,年复一年,那个三尺之上的老师已经丢弃了所有的,默默无闻的学生的名讳,可当那些长大成人的孩子在回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的时候,却是怎么也忘不了那个讲台上的女人在执书转身时,残留在朱红色指甲油上的粉笔屑。
所以说,尚寒,是忘不了墨羽的。
在这所简简单单的单身公寓里同样有一个书架,自从尚寒结婚后,便搬了家,而这个小小的,蜷缩在角落里的家具也就变幻成了某种杂货堆一般,彻底地丧失了灵魂。
那里面没有堆积如山的公文,也没藏着什么附庸风雅的晦涩诗词,只是简简单单地罗列了几本书,而且,还都是一些平装廉价,且耳熟能详的名著典籍。
鲁迅的,莎士比亚的,雨果的,列夫托尔斯泰的,但真正有意思的是,有好几本的封面上,都大大地印着青少年读物的五角星标签。
“上学的时候买的,”尚寒注意到了墨羽的目光,他追忆道,“当时语文老师给咱们班每人都订了一套,”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尚寒笑了一下说,“高中那么忙,谁有空看它们呀,后来才知道原来语文老师是收了回扣的,校方知道以后,还记了她的过。”
“是吗,”这样的描述让墨羽感到无比的陌生,他抿了一口茶,浅浅淡淡地应了一句,“我不记得了。”他这样说。
他的时间太多了,他不是那个会记得指甲油和粉笔屑的学生。
“但总归有记得的吧。”尚寒似乎并不死心,他站了起来,在一堆平价书中翻翻找找,然后拿出了一本边缘略有残破的书籍,递到了墨羽的面前。
“鲁迅先生的文集,上学的时候都要考吐了。”
“有印象。”墨羽应答道。
这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回忆涌上心头,茶水便就凉了。
“这也是那个老师定的?”墨羽的手抚摸过薄薄书籍那粗糙简陋的印刷表面,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他终于想起了一些特定的片段,在毕业季的六月里,有冰凉的啤酒罐擦着脸颊蹭下来,阿寒,阿寒的称呼在栀子花的微风中悄然破碎而去。
而现在,后腰处的枪在那样祥和而美好的回忆里不合时宜得像是一个笑话。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死去的人,逝去的青春,珍贵的岁月,统统都回不去了。
“你还有印象,可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尚寒再次落坐在椅子里,只是没有了刚开始的平和,他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冷得入骨,他问墨羽,“你还记得那篇《猫狗鼠》吗?”
那是学生时代的课文,那是在考纲教案下的一笔笔重点,那是他们曾经共同学习却未加深思的社会面貌。
鲁迅先生的文章,被迫买回家的课外书,已经忘得干净了的考试重点,但是猫狗鼠却永远都在,一直都在,从来都在。
“墨羽,”尚寒的声音若寒冰玄铁,却又似乎承载着万般柔情,他开口承认道,“你是猫,而我们都是耗子。”
“我们?”墨羽反问了一下。
“对呀,我,齐然,还有那个什么蓝眼睛的吸血鬼,都是耗子。”
关于瓦米尔的话题让墨羽升起了两分警惕来,但是尚寒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他另起了话头,用一种庄重至极的口吻坦言道,“你知道的,我爱过你。”
关于爱情,无论是真话还是谎言都是不可计数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爱你’绝对是使用频率最多的谎言,而‘我爱过你’则往往是最悲哀的真实。
事实上,耗子是爱过猫的。
“你想和我重新开始?”墨羽挑了一下眉。
“不,”尚寒拒绝得很干脆,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是一个简单而朴素的白金戒指,“我结婚了。”他说。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墨羽的意料,不过穿越者表示这并不和他产生直接的利益关系。
“挺好的。”墨羽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自古以来给都市文男主配备的女主设定也就是那么几个,去起/点网搜索一下也是**不离十,身材火爆女警官,无脑傻白邻家妹,神态同步双胞胎,高贵禁欲白大褂,童颜**艺术系,刁蛮任性富家女,嗯,也差不多了,墨羽默默地想着,也不知道尚寒的官配是哪一个。
“是曾经和我一起工作过的人,”尚寒介绍得很及时,他语气苦涩道,“您也许还记得。”
您?墨羽对这个敬语的应用不太理解,毕竟在他个人看来,现在的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本去得到现任主角的另眼相待,不过关于工作伙伴的这一点倒是提醒了他,啧啧,怎么能把这一类给忘了,原来官配是并肩作战,情有独钟的高智商学霸型呀。
除却古罂,在这个世界中,能进入墨羽印象中的女性角色也绝不算多,而墨羽之所以能对简婷婷还有点印象,也完全是因为那场他一手策划的大爆炸,那可是重头戏,那可是转折点,这些东西是值得人费点心思记下的,而简婷婷点燃了爆炸的导火线,便也就被顺便记下了。
嫁给尚寒的那个女孩拥有着一个很聪明的大脑,那个大脑支配着一双很灵巧的手,那双手在黑色键盘的格子上飞舞着,跳跃着,然后,就点燃了一场大爆炸!
记忆被再次串联,墨羽垂了睫羽,是呀,在那件事之后,他便就此和尚寒撕破了脸了,从此往后,便是肝肠寸断,便是仇深似海,虚伪的平和,就算是再安静也是假的,这杯茶,没有必要接着喝了。
“放了瓦米尔。”穿越者的要求简单而直接,似乎变成了谈判桌上的戏码。
“谁?”
“那个被你戴了爆炸器的吸血鬼。”墨羽好心地解释了一下。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尚寒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杯子,他的唇角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一抹不显山不露水的微笑。
“被我杀了哟。”尚寒笑吟吟地应答道。
自古以来的都市文男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长得都很帅,而尚寒恰好就属于那种不仅帅,还帅得很正经很严肃的那种,但是配上那欠虐的调调,却让人分分钟地被归类到了神经质恶毒男配的阵营里去了。
对此,墨羽表示,他很失望,说好的酷炫狂拽冷静腹黑成熟系男主呢,这种反派的设定是怎么回事呀?摔!
但是对面的尚寒则完全没有感觉,相反,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惹人沉思的迷雾中一般,冲墨羽痴痴傻傻地来了一句,“你恨我吗?”
在墨羽回答之前,尚寒豁然起身,他伸手在墨羽的面容上轻轻划过,不算亲密的接触,很正式的一个抚摸,类似于某种礼仪。
“我曾经很恨很恨你,”尚寒接着说,“你改了我的脸,却又把你自己的脸给改了。”
而很显然,这样的自艾自怜,已经超出了墨羽的容忍范围,既然已经回不去了,就没有必要惺惺作态,此时的尚寒,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墨羽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尚寒的手腕,他也站立了起开,神色严肃道,“政府要做什么我不管,但你就是不能动瓦米尔。”
然而……
“我便真动了又如何?”尚寒笑得略显自得,“你难道就没有动过我的人吗?”那场大爆炸,那些生命,那些队友,那些爱情,那些记忆,脆弱得厉害,一动就碎了,就没了,可是墨羽却还是动了,毁得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尚寒凝视着墨羽黑色的眼睛,他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声音冷得厉害,他开口道,“我说了,他被我杀了。”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淡然道,“砰地一声,就和那场大爆炸一样,人就死了。”
窗外的月色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是墨羽就是知道,这一次,尚寒没有说谎。
——瓦米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1真的死了。
2今天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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