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铁枪在夜空中一旋,忽如毒龙出动,精准地自邵乾元肋下刺入其胸腔。
哪怕如今已经神志昏昏,本能依旧叫邵乾元痛嘶狂怒,用力挣扎!
智九恺看向邵乾元的目光不乏怜悯,但他端着枪的手始终沉稳有力,间不容发,将枪头刺入其身体最深处,刹那,置身半空中的智九恺与邵乾元两败俱伤!
月在天高处,雪亮刀光乍然亮起,劈开黑夜,抖出一幕白昼之色。
这生死瞬息,高澹再无分神,提起毕生功力,一刀向邵乾元斩出!
刀势绵绵,水泼不进,织成一网,将周遭空间尽数封锁。
这一刀斩向邵乾元,这一刀遮蔽地上人之眼,这一刀更为将智九恺仅余生机,尽数斩断!
如今幕后主使图穷匕见,智九恺眼中冷光叠闪,先时无数条路无数个选择叫他殚精竭虑,如今只剩下一条路了,他反而心怀大畅,只觉前行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均被剔除,人生中再无可徘徊之处,不过勇往直前而已!
一只绿色的小瓶自袖中滑入智九恺手中,体内功力浩浩荡荡,一同冲入手中小瓶。
只听“啪”的一声细响,瓶身炸裂,一股极其浓烈的香气霎时以智九恺为圆心,辐射四周!
高澹先是嗅到这股浓烈的香气,他登时警惕,急忙闭气,将这浓郁香气摒除体外!
他接着看见了些许自智九恺手中飞出的微芒。
那些微茫细细白白,像冬夜里的雪沫,又生着些许絮状的轻柔触须,甫一出现空中,便轻飘飘无所着力,飞散四方。
这是什么东西?
高澹心头闪过一念。
也是这一念之间,他手上一招顿生细微破绽,本该仅仅限制智九恺行动的刀势变得反在智九恺身上留下几道细细刀气来!
这一刹的失控完全破坏了高澹喜悦的心情。
未等他做出下一步决定,惨嚎突然从地面传来!
“啊,我——我的身体!”
“香味,香味有毒!”
“啊啊,啊啊啊——”
百二十人的痛苦哀嚎同时爆发,集中一起,划破夜之寂静!
高澹朝下扫了一眼,顿见及其可怖一幕!
只见密林之中,不管是三人脚下的智氏族人还是未知稍远一些的高氏族人,此时全都乱作一团,有的东歪西倒瘫在地上,有的亟不可待向外奔逃。
瘫在地上的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肉一片片掉落在地,似有一把无形的刀,正将他们切片肢解;而向外奔逃的还没有走出两步,就似脱去衣服一样脱去整身皮囊,只余一具森白骨架,依照惯性向前冲上两步,再轰然倒地。
这也不止,几息之后,掉落地面的皮囊与皮肉逐渐枯萎,其表面上却生出许多细白雪沫,不过展眼,这些雪沫再度纷纷扬扬,四下飞去!
哪怕亲手将邵乾元变成如今模样的高澹见着这极度诡异极度残忍的一幕,也觉头皮发麻。
正是这时,他突然感觉手上一刺,似被蚊子轻轻咬了一下。
他立时看去,便见一点白点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它看着轻,却咬得紧,哪怕被高澹深厚的功力全力一摧,也依旧牢牢攀在其手背之上,并向其血肉中挤去!
本来远去的浓香再度出现高澹感知之中。
高澹手旋刀转,毫不迟疑,在手背上连皮带肉削下一大块来!
血流如注。
高澹却未对伤口多看一眼!
“这是何物?”他厉声质问,“解药在哪里?”
滴滴答答的血液声中,智九恺轻轻的笑声惋惜又嘲讽。
“阿兄,我这次送来的药物之中,有一样你要额外注意。”
“你是说这绿色小瓶?它是何物?”
“我也不知。”
“你今日是特意来寻我的乐子?”
“不……这乃是我毕生的能力加上一些巧合而成之物。”
“你之意——”
“我只能回答阿兄,这大抵是一种毒物,而且是一种拥有生命、善于传播和生长的毒物。它是几种剧毒生物的混合,它们在这小小的瓶子里头厮杀融合,最终究竟是什么东西胜出,什么东西诞生,我完全不能揣测。因为未知,所以无解……”
“阿兄,非生死关头,不可用它。一旦用了它,我救不了任何人,恐怕没有人……”
如同利刃一样的指甲上一刻还在伤口中搅动,下一刻,智九恺眼看面前邵乾元动作一顿,紧接着,他胳膊一抬,一块肉突然掉了下来,肌肉之上,同样浮出许多白点。
邵乾元已无神智,只本能去挠伤口方向,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多的肉自他身躯上掉落,直到他半人半骨,再也控制不住身躯,从半空直坠地面,轰然巨响!
如蚊虫的叮咬自身躯上传来,智九恺若无其事扫过同样沾染雪沫的地方,旋即对上高澹,似笑非笑:
“高澹,如今恐怕没有人……能救你了。”
一瞬过千招,千招只一瞬。
逝水源头,界渊以一敌三,四人的浩荡玄功冲撞激荡,引得天水倒悬,日月失色,四时乱序,异象纷迭!
声声闷响似雷霆当空,道道真气如银蛇乱窜!
声与光以此为原点,在黑夜里远远传开,远处火光忽盛,点点萤火聚在一处,也就如黑夜里的一盏小灯那样引人瞩目,其所在位置,正是世家昼夜城与燧宫大营方向!
有光才有影。
黑黢黢的大地上,似乎于突然间多了许多影子。
它们胆小而谨慎地蛰伏在山峦草丛之后,像是蝼蚁面对巨虎,非得等到胜负奠定或者两败俱伤之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身来。
战况虽还剧烈,场中晏真人三人却知战局已向不利于他们的方向滑去!
只见战斗以来,他们三人合力,已使出毕生绝学,齐齐攻向界渊!但界渊从始至终悬于原位,不躲不闪,有一招算一招,竟将其一一接下!
至此战开始不过两刻,三人已有黔驴技穷之感。
眼下如何是好?
晏真人一心二用,剑尖一旋,带起一片无垠之黑,再以手一拍,这片小小黑洞便隐身戒律首座的浩荡佛光与静疑女冠的漫天冰霜之下,轻悄悄飞至界渊身前。
此乃晏真人绝技之一,“无”!
晏真人绝技不多,都为剑招,一“有”,一“无”。
“有”者万物皆有,“无”者万物皆无。中此招者,便犹如进入一空荡荡漆黑黑空间,身体还留在原地,心神却已被禁锢,如此情况下,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三人知交,多有默契。
静疑女冠与戒律首座不需回头,即刻再催玄功,力求将界渊注意力牢牢牵扯,为晏真人绝技创造机会!
眼看形式有所扭转,晏真人心头也并未放松。
于这千钧一发之时,未知缘由,他忽然想起上回从界渊手下救出了大庆五候的度惊弦!
量天衡命度惊弦。
这一名字还是师叔告知他的。
当日,言枕词去而复返,不止带回了度惊弦的名与号,还带回了一张薄薄的纸。
晏真人记得自己当时迷惑问:“有何事方才不能直说,非要走了后再写信?”
言枕词猜道:“也许对方觉得你们太蠢,用嘴说来太费工夫了吧?”
晏真人:“……”他只好道:“他说了些什么?”
一念未尽,纷乱光影之中,一只手忽然穿出,扣住黑洞。
无形剑招在此时真如一块破布,被人轻轻松松握在手中,五指一错,便化灰飞!
三人三招,于同一时间被界渊攻破,反噬力量使三人气血翻腾,晏真人受创最为严重,只觉经脉寸寸剧痛,喉咙一甜,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一口血出,他的脑海反而一清,当日言枕词所念信件内容再一次浮上脑海!
“此番三位掌教约战界渊,有输无赢。”
“界渊必会将现身地点选在世家与燧宫兵力交接之地。
“等三大掌教败北,则众人信心崩溃,世家兵败如山倒。
“届时界渊入中都如入无人之境。世家战局定矣。
“此战唯一的好处,从此以后,世人皆知,界渊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竟皆被此人猜中了!
度惊弦究竟是谁?
还……有……有些奇怪。
疼痛之中,晏真人触觉较之寻常更为灵敏。他疑窦顿生,咀嚼着由言枕词转述信件的最后一句话。
“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只可智取……
这似话中有话……
“真人,快走!”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疾呼,晏真人陡然一震,向前看去,正见界渊将手随意一划,似穿透空间与时间之距,将城墙高的巨佛抓入手中,而后轻轻一拍。
无形之佛凝聚成型,再轰然散碎,片片金光四下飞溅,点亮夜晚,点亮山河,点亮藏在角落的人,点亮那些人的眼——黑夜明光,大日陨落。
闷哼响起!
戒律首座胸膛登时下凹,一道掌印清晰出现在他的胸腹之中,打得他五官渗血。
此时生死一瞬,静疑女冠从旁插入,挡在界渊与晏真人及戒律首座之前,厉喝一声“快走”,便荡长剑,朝下一划,引逝川之水如怒龙,自下而上冲向界渊!
如此将人阻了一阻,静疑女冠也不停留,紧随戒律首座与晏真人身后,化惊鸿飞速而去。
三人败走,环绕天空的种种真气霎时消散,天地为之一清。
不管是远处的燧宫大营、昼夜城,还是藏在近处的人,都清楚看见,巨佛委地,怒龙破碎,晏真人、静疑女冠、戒律首座,一一逃离。
傲立天地者,唯有界渊!
这一刹那,寂静死去了,喧嚣开始出现大地之上,燧宫宫众狂呼怒吼的声音在山水间遥遥传开,如百兽之主,以雷霆巨声奠定自己王者地位。
一水之隔,昼夜城城头,守城将士面如死灰,直楞楞看着前方夜空,大水对岸的欢呼传来,一声声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的五脏六肺上,抽得他们身躯阵阵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一个人忽然松了手,“哐当”一声,兵器砸在石砌城墙之上。
“哐当哐当哐当!”
无数声音同时响起,无数兵器同时落地。
而后哀嚎响起,哭喊响起,癫狂的呓语响起。
城中灯火通明,但通明的灯火不再只照耀着街道,它们舔上了房舍,舔上了人群,秩序的城池就在一刹那间陷入混乱,城门洞开,兵卒乱蹿,每一个人跑着挤着,不要命的往外逃去!
此际,密林之内一派寂静,枯树之间,黑夜中浮起点点雪白,恰如冬末春初,小雪忽至,仰头望去,是水化了精灵,在天上旋飞舞蹈。
智九恺、高澹全从天上落到地面,隔着十来步距离相对而坐。
没人说话,没人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人有多余的表情。
方才的生死对决仿佛大梦一场,他们如今就像是最有默契的朋友,从手指尖到头发丝,都一模一样的安静。静到如果不是两人的鼻翼之下还有极细的呼吸,他们已经同死人没有任何分别了。
城内的骚动忽然响在夜里!
智九恺不觉动弹一下,将视线移向城池方向。
就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他的面孔突然裂出数道诡异血痕,鲜血自他脸上蜿蜒流下,他的目光却牢牢定在声音方向!
只见城门洞开,火光似烈焰,猛地自城门处喷涌出来!转瞬烈焰分散,将火中一个个轮廓勾勒清楚,那是无数的人自城中冲出,拥挤着推攘着,往远离逝水且有树荫荫蔽的密林之中奔来!
智九恺眼见这一情景,面色骤变!他嘴唇张合,似想喝止这些冲来之人,但是人群太多,冲得太快,不过眨眼,他们已经来到了密林边沿!
智九恺面色数变,最终箴默不语。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
就算要让无数人陪葬,高澹也非死不可。
我不可冲动,我还要留着心头一口气,看高澹彻底死亡——
来自后方的声响并未引得高澹一顾,他的内心充满冷酷。
封锁内力。
阻止血液流动。
将身体温度降至极寒。
这是短短时间内,高澹摸索出的对付寄生体内的“雪沫”的办法。
可他无法杀光雪沫!
他杀了一个雪沫,就有一百个雪沫隐在黑夜里窥视着蠢动着想要吞噬他。
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该如何自救?
有谁能救得了我?
倏忽一瞬,天地骤亮,天上的月自远方移到了密林正上方,将前方点亮大地的火光都给压了下去!但地上的智九恺与高澹却觉一股莫名恐怖汹汹自心头升起,迫得他们什么也不顾,骤然抬头,看向天空。
远方城池烈火冲天将成一炬,地上军士惶惶如丧家之犬。
而半空之中,有人闲庭信步、悠然走来。
他没有说话,也未佩戴什么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光线甚至没有照亮他的脸。
但当他出现,一道笃定无疑的声音便在你心头响起:
此乃界渊!
高澹忽然惊觉,这竟是自己第一次面对界渊!
可再多的惊觉也比不上性命来得重要,一瞬惊愕之后,高澹忽然高呼,不顾鲜血一股一股从体内体外淌下:“大人,救我!”
界渊踱向前方的步子一顿,他低下头来,似这时才意识到密林中还有两只蝼蚁在苟延残喘。
智九恺眸中则燃起焚野火焰,他咬牙切齿,哈哈大笑:“界渊,邪不压正,今日不止高澹要死在这里,你也要死在这里!”
方才那一战算个正餐,如今这一幕嘛——
界渊也没料到半路能出事,正上下打量密林情况。
倒也能说个宵夜吧。
界渊背负双手,站在半空,饶有兴趣道:“哦?你倒是十分自信,不知你的倚仗是什么?莫非……”他抬起手来,竖起一指,指尖有一点白,“是这个小东西?”
高澹一急:“大、大人小心——”
界渊笑起来,轻轻摇了摇手指。
周围的雪沫像是得到了同类的招呼,翩翩飞来,不一会就在界渊指上聚集成一颤巍巍的白蝶。
未等智九恺与高澹两人反应过来,又一抹火焰舔上蝶翼。
无数白点翩翩飞来,无数红点悠悠飘出。
白得凄清,红得美艳,像是昼夜城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唱挽歌,照前路。
然而昼夜城奔逃出来的兵士行人仓皇失措,再漂亮的美景也无暇欣赏,连滚带爬着只为离他们心中的恐惧更远一些。
界渊不免叹息一声。
他朝化蝶雪沫一点,燃烧的雪沫煽动蝶翼,悠悠来到高澹身前,合身向其一扑。
火焰瞬间将高澹点燃。
置身火焰之中,双目看周围一切尽是扭曲,可高澹并未感觉到任何烧灼痛苦,相反,他只觉方才被雪沫吞噬的活力如泉涌般恢复,不过几息,火焰熄灭,残留于他身上的雪沫也尽数死亡!
高澹惊喜地看着自己的身躯,昂天大笑。
下一刻,他看向智九恺,笑意慢慢变得残忍。
不过眨眼,局势翻转,但眼下的自己不止处于弥留之境,更无任何后手。
智九恺怒目圆睁,种种念头自脑中闪过,种种话语堆积喉中,最终,千言万语也化作临时之前的锥心悲意:“界渊,你不得好死——”
界渊哂笑一声,踏月前行。
他的背后,那一声罢了,智九恺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夜色里,奔逃的是世家众人,追赶的是燧宫众人。
明如昼紧随界渊,也看见了密林中的这一幕。
他心平气和,一摇明灯赶上界渊,谦虚询问:“一只狗若养肥了,又该如何做?”
界渊嘴角含笑:“既然养肥了……那就放他出去咬人吧。”
逝水一战,震惊幽陆。
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世家西线战场全线溃败,从昼夜城自中都这一漫长的道路上,每一时每一刻都有携家带口的逃难人群。
这些背井离乡,抛下土地与房舍聚合结伴,慢慢在路上汇聚成一条望不见头尾的长龙。
争执,偷窃,抢劫,杀戮,混乱滋生出了一切背德之举,但在漫长又庞大的队伍之中,并无人关注这些发生在角落的事情,他们麻木又迫切的向中都行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火炬,熊熊燃烧,越烧越旺:
一切……一切等到了中都就好了!
燧宫宫众撵着昼夜城士兵一路向前的第二天,就看见了这条长龙。
战狂与一笑之人琢磨两下,在吃掉这些逃难人群与越过这些逃难人群中颇为犹豫不决,正好此时,明如昼传来消息:“不要动逃难之人,驱赶他们尽快到达中都之下即可。”
战狂啐了一口,没说话。
不高兴。
想想这一战,居然只有固安关前和高氏一族对立的时候还算打了两下,其余的都是懦夫!鼠辈!!贪生怕死之徒!!!哼!!!!
一笑之人比较关心另一点:“中都不日既到,那时需要我们攻城吗?如果需要,我可先带小队人马到中都之下布置。”
传信使者似被叮嘱过,如今一板一眼:“明如昼大人让两位大人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只待到了中都之下,就算两位彻底攻破世家之功劳。”
两人顿时精神一振!
战狂追问:“北线那些人没有这个功劳?”
使者:“这是自然。明如昼大人赏罚分明!”
两人霎时狂笑:“哈哈哈哈哈——”
一笑之人啧啧有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们叫我们西线二傻,哪能想得到如今要喝我们的洗脚水!”
战狂依旧言简意赅:“该。”
两人说完,火热目光齐齐注视前方逃难人群,心态于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城墙上的风,如今卷来的全是不祥的气息。
中都之下,城门自昨天晚上开始就挤满了想要进来的百姓,但不管他们在外头如何呐喊敲门,万斤铁铸城门依旧巍峨不动。
可惜城门不动,人心浮动。
游不乐一路走来,到处能听见人群的窃窃私语,更能看见他们脸上挥之不去的惶恐与担忧。
他登上城墙,面色凝重的朝向世家西方。在天与地相交的远处,有一线灰黄,那像是尘土泛起的痕迹,但等这痕迹到了近处,会变出无穷无尽的逃难人群,他们会冲到城墙之下,和眼下的人一起,要求进入中都避难,如果城门不开,他们也会像现在的人一样,卯足了力气冲击城门——
“族长,我们……真的不开门吗?”
站在身旁的族人忽然小心翼翼开口。
游不乐阴恻恻看了对方一眼,却未出言呵斥。
这两天以来,他心中的天平不断的摇摆,不断地向某一方向倾斜,直到今天,亲眼看见城墙下之境,再亲耳听见心腹的话,他终于下了某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族长!”族人又惊叫一声,“你看前方,那是——”
游不乐循声看去,只见前方忽然掠来一道身影。
那身影越来越近,近到了一定程度,城墙上突然飞出几条人影,激动地迎上前去。
游不乐终于看清楚了。
来的是……高澹!
高澹回来了!
“你说什么!”
聂氏族中,聂经纶听完了游不乐的话,屁股被针扎了似刹那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对方被鬼上身了一样:“你让我立刻带人离开中都?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界渊与正道三大掌教于昼夜城外交手,三大掌教败北,西线全面溃败,高澹与智九恺生死不知,邵乾元已经多日没有露面了,如今中都掌控局势的只有你我……在这大好特好的时机之下,你居然跟我说我们要放弃中都,携全族离开?你疯了吗!”
游不乐在室内来回走着,握着扇子的手青筋凸起,阵阵颤动。他冷酷道:“我没有疯!看不清现在局势的是你!你以为接下去该如何走?”
聂经纶不假思索:“自然是利用社稷鼎彻底封死中都。有社稷鼎在,燧宫之人攻不进来,我们却可在社稷鼎的保护下攻击燧宫的人,再有其余正道相助,天长日久,我们未必不可反败为胜,拿回被燧宫占据的山河。”
游不乐幽幽看着他:“那城墙下的那些人呢?”
聂经纶一时语塞:“这……”
游不乐道:“燧宫不日到达,必会围城。我们若不开城门,城下的人必然被燧宫屠杀;我们若开城门,中都存储的物资根本无法养活这些逃难之人足够长的时间。你若选后者,到底是个输。你若选前者,正道不会放过你,世家不会放过你,历史也不会放过你!”
游不乐的厉喝回荡室内。
聂经纶极大地动摇了:“若我们整族撤离……岂非也是撇下百姓,对界渊望风而逃?这名声照样不好啊!”
游不乐阴阴一笑:“高澹回来了。我们与高澹意见不合,高澹将我们驱逐出去,我们为了燧宫大敌,忍辱负重离开中都,本是避免内耗的仁义之举,却万万没有料到,高澹早就同燧宫合谋,出卖世家,甚至……不惜杀害许族长,智族长。想不到啊,世上竟有此丧心病狂之辈,真如禽兽!”
聂经纶左思右想了许久,终于咬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这样做!”
高澹一身鲜血、一身风尘回到中都之中!
“邵乾元与界渊勾结,杀了智族长。我几经周折,总算为智族长报仇,如今,邵乾元的尸体就在随我回来的马车之中。”
当此事宣布之后,他端坐在椅子上、面对熟悉的环境,看着震惊的族人,内心也不免摇曳出一丝恍惚。
我终于走到了这里……只差一步,就能掌控世家大局。
但是更多的兴奋眨眼就将这丝恍惚冲散,他几乎迫不及待询问族人:“如今是什么情况?”
族人立刻将中都之事告知高澹。
高澹道:“开城门,放外头的百姓进来。”
族人略带迟疑:“是否要与聂族长与游族长商议?”
高澹道:“若无城池守护,等燧宫到来,停留在外面的人必然被遭到屠杀,一个抉择或可生,一个抉择必然死,你们还要与谁商量?”
族人顿时羞愧无言。他们齐齐抱拳,大声答应,立即冲向城门处打开城门。
如今守住城门的乃是聂氏与游氏子弟,三姓子弟发生冲突,消息即刻传到聂经纶与游不乐耳中。
这正中聂经纶、游不乐下怀,两人登时在族中大发雷霆,齐齐冲到高氏族前要个说法,但这些日子以来,三族人不合已久,不过两句口角,双方立刻动起手来,又过两招,一位游氏族人心口中了一剑,躺在血泊之中,立刻没了气息。
动手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
高氏族人顿时一懵,聂经纶立刻掀起车帘,须发怒张:“六姓之人一向同气连枝共掌世家,如今你们当着老夫的面就敢肆意杀人,猖獗癫狂之态莫非是高澹所教!”
游不乐同时出面,苦涩着一张脸,对聂经纶说:“算了,我世家大敌当前,怎可内斗?”他转头对高氏族人说,“你带一句话给高澹,就说……唉,‘道不同,不相为谋’。”
等消息传到高澹这里,局势已成定局。
高澹一愕:“你说聂经纶、游不乐带着族人走了?”
族人:“正往城门去。”
高澹直接上了望星楼,站在三层高的小楼眺望中都,果然看见中都之北,聂、游两族之人塞满街道,正浩浩荡荡从大开的城门离开。
“奇了……”
高澹自言自语,心头暗忖:莫非这两人发现了什么?也罢,事已至此,发现了又怎么样?他们在此时离开也算有眼色,当务之急还是遏制住界渊的脚步,待我总掌世家,再将他们一一拔除不迟。
一方离去、一方进入,聂经纶与游不乐离开之际来不及带走的大片资源与无法带走的许多土地,倒成了高澹安顿逃难之人的最好地方。
安顿持续了整整一天,高澹不断的派出人手将挤在西城门的逃难人群送进城中,安排他们住在聂氏、游氏的族地之内。地方还够安置难民,但城中商铺售卖的东西却遭到了哄抢,物价节节攀升,一天涨个三次也不足以遏制住疯狂的人群。
人之为人,源自其极其复杂的思想。
最初城中之人担忧城外的人,现在城中之人厌恶城外的人。
但这些细节已不在高澹的考虑之中。
万丈征程,如今只剩最后一步!
高澹早早传信给了明如昼,约与对方实践两方协议:他掌世家半壁,暗助燧宫!
可惜一夜过去,火光纹丝不动,并未带来任何明如昼的消息。
霜白的天色在窗格外亮起的时候,坐在静室之中的高澹动了。
先是衣角轻轻一振,随即长身站立。
高澹几步来到门前,拉开纸格的那一瞬,盛大的光芒炸开,为其镀上一层灿烂金边!
大凡能伫立幽陆的门派,总有使其立足于世的“神器”。
这些“神器”并不如至宝是实实在在的兵刃器具,它们更可能是无形的东西,比如守护大庆王朝的神龙,比如剑宫的镇山太真紫薇八极神阵。但就世家而言,其神器倒是实实在在的器具,它乃——社稷鼎!
社稷鼎为一块星外陨石所造,其通体黝黑,触之冰寒,高三人有余,宽十人环抱,重达一千二百一十二斤,镇守中都天台之上,沉沉浑浑,巍峨不动,天台甚高,社稷鼎更高,使中都所有人,不论置身任何位置,只消一抬起头,就可看见鼎在上方,沉心其下。
如今高澹站在西城墙上,城墙之下是挤得密密的仰望着他的人群,而视线远处,社稷鼎更遥遥在望。
他伸出手,如鼎在握;他翻手下按,众人鸦雀无声。
大丈夫生于世,岂可无权?
大丈夫生于世,只为今朝!
高澹细细咀嚼着心头的话,享受着被众人目光追逐的乐趣。
如是默了几息,他嘴角裂出一道微笑,高声说:“众所周知,如今世家正遭遇着百年浩劫!燧宫邪魔入侵世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罄竹难书!他们所过之处,大地化为焦土,百姓尸横遍野!为了抗击邪魔,正道盟员不远千里赶来,晏真人、静疑女冠、戒律大师更在逝水河畔约战界渊……无数豪杰轻掷性命,只为拖住邪魔脚步!可是如今,他们还是来到了中都城下。”
人群之中顿时响起嗡嗡之中,还有压抑不住的恐惧哽咽。
随后他们如同抓住了溺水浮木一般,将目光集中在高澹身上,满怀信任大声说:
“高族长,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办!”
“高族长,我们都听你的!”
高澹双手下压,直到激动的众人渐渐冷静下来,才继续说:“我们屡屡失败,是因为世家孱弱?是因为正义胜不过邪恶吗?都不是!邪恶固然使人恐惧,可唯独正义才能传唱幽陆千百载。这一次,世家之所以会在邪魔的进攻之下节节败退,是因为世家中出了一个叛徒!”
群众哗然!
火焰轻而易举点燃了纸张,人群沸腾:“是谁!那个叛徒是谁!”
高澹拍了拍手,左右族人立刻将旁边一具覆盖黑布的长状物推下城墙。
黑布在半空中被风吹散,串着绳子的条状物暴露在无数人的视线之中。
惊恐的抽气此起彼伏,汇成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这是什么怪物!”
“他——他长得——”
“这是邵乾元。”
高澹的声音像是蕴含魔力,每一个音节都吸引着无数人的注意。
他们随着高澹的声音关注着悬在城墙上摇动的尸体,看着这尸体半边是肉,半边是骨,还算完整的头颅之上,居然皮肤通红,长了两只角,生了三只眼!
而后他们又目光转向高澹,这一刹那,高澹正如骄阳,天然吸引万物注意!
“邵乾元不甘屈居人下,丧德败行,早早与燧宫勾结,暗中传递世家情报给燧宫,使得燧宫在战场之上屡屡得到先机,这还不止,他甚至安排邪魔来到身边,刺杀许族长与智族长……至于证据,他宛如怪物一般的尸身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乃是修炼邪法之后产生的异变!”
“智族长真的死了?”
“许族长是被邵乾元杀的?”
仇恨化作焚野烈火,烧灼每个人的神智。
第一颗石头被人投向邵乾元的尸体,接着,无数石头被掷向邵乾元。
风声越紧,绑着绳子的尸体在空中摇摇晃晃,破败不堪。
“叛徒!叛徒!猪狗不如的叛徒!”
无数人在愤怒的狂吼,吼声之中,也有人惶惶然道:“如今智族长许族长死了,邵乾元是走狗,游不乐和聂经纶也都走了,如今我们还有谁?”
我们还有谁?
这是所有人最为恐惧的一念。
“高族长!”一声响亮泣涕,一人俯拜在地,在他的带领下,无数人俯拜在地,祈求高澹,“我们都听你的,不要放弃我们!”
天空还留有一线夜晚的灰。
风卷着站立城头人之衣袖,长衣猎猎翻飞,斯人将乘风而去。
高澹满意地看着眼前一幕。
人们尽情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与恐惧,恐惧与愤怒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依靠。
他骤然抬手,扬起声音:
“我的叔爷婶婶们,我的兄弟姐妹们,我的子民们——”
“你们皆是我的长辈,皆是我的手足,皆是我的血脉,我怎么会放弃你们?”
“如今内奸已除,燧宫再不能在世家地盘上纵横肆虐,我、及我的族人,将更会永远站在你们的身前,为你们挡住一切来自刀枪剑戟,直至死亡来临那一刻——”
“高族长!”
“高族长!高族长!”
“高——”
笑声忽然响在高澹耳旁。
他极轻微地皱了下眉:此时还有人说笑?
下一刻,笑声猛然变大,像是无数孩子捏着嗓音,在欢乐鼓掌,在细细大笑!
不止城墙上的高澹,所有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他们张皇四顾,寻找笑声来源,而高澹猛然转身!
人,到处都是人。
天上地下,不知何时出现了这么多人。
他们怪模怪样,有面如老翁身如侏儒者,也有身如老翁面如稚童者,他们的容貌身形都如一个模子雕刻出来似的,连脸上的皱纹,头上的发丝,似乎都一丝不错。这两种人是世家与燧宫交手之际从未出现人前,可现在,他们像蝙蝠一样虚虚挂在城墙外的半空中,突然齐齐诡笑。
侏儒者开口,发出男童的声音:“高澹,我们到了——”
稚童者开口,发出女童的声音:“高澹,别忘了你答应燧宫的事情——”
侏儒者欢笑鼓掌:“高澹,你暗中给我们世家行军布阵的情报。”
稚童者垫脚窃笑:“高澹,你承诺只要掌权就让我们予取予求。”
侏儒者雀跃:“高澹,我们给你胜利,让你积累威望。”
稚童者欢呼:“高澹,我们帮你杀了许清平,我们给你叫邵乾元入魔的神功!”
两者霎时齐声,笑声尖利高昂,震破众人耳膜:“高澹,现在是你回报我燧宫之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轰!!!”
巨响轰然,地动山摇,在所有人都被眼前怪异景象和眼中诡谲声音所吸引之际,一阵地龙翻身似的震动传遍中都!
坚实的地面在这一刻成了大海浪涛,抛得人东歪西倒,同时间,在所有挤作一团的人群摔成一团,哀嚎□□之际,高澹抢前两步,来到城墙之前,扶着垛口向下望去,只见燧宫众人如同群蚁,密密麻麻出现在城墙之下,他们身上闪烁着同色的光芒,这些光芒从每一个人身上一路流淌到立于最前端的两个人身上。
他们骑着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身上皮肤如焦岩,每踏一步生出一点火焰,烧灼蹄下土地的奇兽,待身上光芒汇聚到最高点之时,向前冲锋!
两个人似两道光,两道光似两颗天外陨石,重重砸在城门之上!
城中的人再一次感觉到了地动山摇,但也仅此而已,社稷鼎所生的宝罩流光溢彩,环护中都,将一切危险阻拦在外。
城墙之下,众人直直看着天空,鬼魅尖利的笑声所说种种,让他们刚刚才建立起的信心如同风中烛火,明灭不定。可因社稷鼎而生的保护众人的宝罩护住了他们心头的那点火苗。
有人乍着胆子大喊一声:
“这不可能!高族长不可能和邪魔勾结!这都是邪魔的圈套!邪魔在离间我们!”
事情和计划有了出入!
燧宫到底想干什么?
明如昼呢?明如昼又想做什么!
慌乱如附骨之疽,让高澹将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凛然大喝:“眼看无法攻破中都防守就行挑拨离间之计?你们这些从阴间爬出来的鬼怪,无人——”他神色极度冷酷,既是对燧宫说,又是对世家百姓说,更是对自己说,“会相信你们的——”
只要我能守住中都。
只要我能保护身后的人。
他们就会像狗一样跪在我的脚下,扒着我的衣服,祈求我的垂怜。
他们才不在乎什么真相。
他们只在乎——谁能保护自己!
汇聚了所带兵卒全部力量的两次冲击,社稷鼎宝罩不动,一笑之人与战狂却肉眼可见地萎靡了。
两人退回明如昼身旁,啐了一口:“这罩子跟龟壳一样,完全打不动。”
明如昼不语,只微微抬头,看向天空。
两人抱怨了两句,突然意识到明如昼的态度有点不对,顿时齐刷刷抬头,跟着明如昼一同朝天看去!
一道身影自天空徐徐飘下。
盛大的阳光将他的面孔遮住,似那真容非凡人可以窥探。
他悬停半空,抬了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那是……所有人不觉战栗。
他们意识到此时出现的人是谁,于是恐惧俘虏了他们的心灵。
“啪。”
“啪,啪,啪。”
崩碎的声音逐一响起,中都城外,宝罩在界渊的抓握之下,如同撞击硬物的蛋壳一样布满裂纹。
罩子破了,被罩子守护的信念之火便在大风之下倏尔熄灭。
他们看着界渊,又看着高澹。
他们在忽然之间了悟到了真相,这个真相有他们平生未见的残酷。
每一个人眼中,希望熄灭,翻出死灰。
可是灭顶之灾迟迟没有降临。
神不在意人,人不在意蝼蚁。
界渊捏碎了蛋壳,又背着手,悠悠飞走了。
而这时候,明如昼一运玄功,出现城头,冲高澹含笑颔首,清雅的声音传遍中都:“高兄,日后你我就是同僚了,望你遵照约定,诚心侍奉我主,为我主好好掌控世家——”
“哈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嘻嘻嘻!”
怪模怪样的侏儒和稚童再一次畅快淋漓齐声大笑。
他们一唱一和:
“高澹,遵守约定。”
“高澹,侍奉我主。”
“高澹,你做到了这一切——”
“高澹,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你以世家交换,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荒谬,放肆,你们——你们污蔑我!”
高澹终于忍不住了,他骤然开口,声嘶力竭,破音直冲霄汉,一时间甚至将邪魔尖利的笑声给压下去了。
他再对左右厉喝道:“大家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都是邪魔,邪魔的话怎么能够相信!杀许清平智九恺的是邵乾元!出卖世家的是邵乾元,我——”
他看向百姓。
百姓也看着他。他们的眼中,希望烧成灰烬,灰烬射出仇恨。
他看向族人。
族人回避着他的目光,左右分开,步步退后,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让他们难以忍受的东西。
“你,你们……”
高澹脑中嗡嗡作响,他视线散乱地扫射着,他这时候突然期待燧宫攻城,一旦燧宫开始攻城,燧宫先前所说的一切就都是为了动摇军心!可他的目光扫来扫去,天顶之上只有让人晕眩的太阳,破碎的宝罩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
倏忽而来的邪魔又倏忽而去。
就像是在以实际行动印证他们所说的那些话。
“懦夫。”
突然有一道声音在天地里响起。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人们看着高澹,高澹仓皇回视,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紧闭双唇。
但是声音就是响在城中,响在高澹耳中。
因为每一个人心里都这样想着,每个人脸上都这样写着。
“走狗。”
“叛徒。”
“你骗不了我们。”
“我们绝不会承认你!”
不。
我没有投靠燧宫!
我不是走狗,我不是叛徒,这只是权宜之计,这只是合纵连横的计谋罢了,如今我掌控了世家,我会开始联合正道抗击燧宫,我会收回世家被燧宫占据的土地,我会让世家屹立在幽陆之巅!
大丈夫不拘小节,这只是我庞大计划的开端!
我的计划明明只露出了冰山一角!
结果不应该是这样。
我要掌控世家,但我并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掌控世家!
你们这些鼠目寸光之辈,你们根本不懂我的苦心!
“我……”
“燧宫走了……”
高澹自言自语,自顾自地向着百姓走去。
“社稷鼎连界渊都能挡住,证明中都固若金汤,你们再也不用担心邪魔会冲入城中,大开杀戒。大家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世家只有在我手中,才有机会立于幽陆之巅——”
他上前一步,众人后退一步。
他从城墙上飞下来,众人连推带挤、连滚带爬地向后逃去。
高澹双足生根,定定地看着前方。
一寸寸空白的土地嘲笑着他。
他慢慢抬起头来。
悬挂城墙上的邵乾元嘲笑着他。
他左右环顾。
太阳嘲笑着他,城墙嘲笑着他,风嘲笑着他,一切都在嘲笑他。
天旋地转。
他的面孔骤然狰狞!
他激动地挥舞双手,高声告诉一切嘲笑着他的人与物:
“你们懂什么!我才是世家之主,能掌控世家的只有我,只有我——高澹!”
草色新新新带雨,鸟语花香香满山。
天刚刚下了一场雨,满山湿润,清新的气息直扑鼻端。
言枕词背着拂尘,慢悠悠走在山石草木之间,直到走至山间一川瀑布之前。
“量——天——衡——命——贤弟——,愚兄来了——”
轰隆隆的水声回答着他,一带彩虹,飞渡天水。
作者有话要说:界渊:踏月而来,踏月而去。
言枕词:量天衡命贤弟,我来也~~~
燧宫众人:呸,水货。
世家众人:打出脑浆。
世事如棋几番谋算
悲欢离合谁哭谁笑
大声告诉我,这章嗨不嗨!
这章一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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