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
放下手中的报纸,张謇禁不住感叹了一句。
或许旁人以为这报纸上对**造的“元年纱机”是尽是赞美或夸大之词,可应那潘厚生的邀请派出自己的侄子做旁证的他却知道,这报纸上非但没有一丝夸张,反而还略显谨慎。
“**公司所制元年纱机比之欧美最先进之纱机更为先进,几不逊英美与东洋纱机之殊,独置电机传动、较天车、地轴动机较省,且其不同英美纱机专用海岛长棉,其纱机具用大陆之短棉,此优与德机相近,然价格却不及德机六成,性能亦远超德机,故董事长若办大生三厂,可优先考虑**纱机……”
看着侄儿的信,对于侄儿的这番判断,张謇绝不会有一丝怀疑,毕竟自己这侄子是日本长崎工科专门学校毕业的高材生,专攻冶金机械制造,大生名下的资生铁厂就是由他管理,这次之所以派他去,目的就是为了查清**是不是真的造成了纱机。
多年从事实业的经验使得张謇从中感悟到棉花和钢铁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认识到棉铁两业,可以操经济界之全权,从而才提出了“棉铁主义”的口号。在过去十几年间发展实业中更特别深刻地感受到用机器而不自制,是欲终古受成于人。
也就是这番见识,使得张謇才会在大生纱厂连年获得较大盈利后,从中拿出22万两银子,在唐闸购地20余亩,开办了资生铁厂,以做到自己所办各厂的机器设备均能自行修理、制造,各垦区所需的农业机械和农具均能自给,以适应大生企业集团发展的需要。
正当他准备大干一番时,却被**造出纱机的消息惊呆了。
**能造纱机了,而且是不是逊于英美的先进纱机,这着实让张謇惊讶不已。
“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感叹之余,张謇的心里又生出了自愧不如的感觉来,自己这资生铁厂创办六年,可六年来不过只是生产农具、维修机器,顶多只能自制此许简单机械。
“大生三厂……”
盯着侄儿的信,张謇心里不禁浮现出一直想办,而未办的大生三厂,五年前投资80万两的大生二厂在崇明建成投产后,便开始谋划起创办大生三厂,可却受困于资金,一直未来能如愿。
“两万锭纱厂报价40万,若是十万锭想来还能再压点价,就算是200万,分期付款,首付四成,嗯……”
心里略做合计,张謇只觉眼前一亮。
两万六千锭的大生二厂花了80万两,也就是一百二十万元,其中买机器即达八十万之多,而现在这十万锭的厂子买机器首付款不过才八十万元。
“厂房,厂房这一块,也……嗯,对,连云港不是有厂房外租吗?就把厂子办在连云港……”
略一和计张謇的心里便生出了定计来。
“可这钱还是不够,对,再扩股”
短短十几分钟内,张謇便在心里拍板定下了大生三厂的规划。
至于大生三厂的银子,他并不担心,为了能够留住股东,大生在盈利时分红非常可观,这几年大生一厂、二厂的股东分红不菲,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着大生的股东分红,只要自己办大生三厂的消息传出去,那些人立即就会手捧着银子送上门来。
“公开为大生三厂募股,股金不限,如果募到一百万两,咱们就办一个十二万锭的厂子,如果是两百万两,就办一个三十万锭的厂子,总之,最小办十万锭,大者,不限”
张謇用一种期望的眼神看着沙元柄,从高清去世后,他是自己身边最亲近,也是最能理会自己所思所想的人。
“健庵,你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法子是好法子”
沙元炳如实的说道,在张謇眉头一跃时,却又补充一句道。
“可现在,敬孺的信里说的明白,这机子自然是好机子,可……”
犹豫着,沙元炳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咱们要考虑,**能不能造出这么多机器来,十万锭纱厂各种设备有上千台之多,若是超出了他们的产能,只怕会耽误三厂的开工这是其一”
“言之有理”
张謇点点头。
“其二,现今大生一厂、二厂,锭数总合尚不足7万,而新厂却为十万之数,所需工师甚多,这需从旧厂调选,可能会影响旧厂生产。”
沙元炳说着,张謇只是点着头,他之前还未考虑那么多。
“其三,三厂远设于连云港,虽连云港有铁路、港口之便利,但今日铁路未成、港口未治,自然交通多少不便,若工厂设于连云港,虽得厂地之便,可却可能陷交通之困……”
沙元炳的建议让张謇深以为是的点点头,同时又背手徘徊着。
“记得当初,我曾说过,用机器而不自制,是欲终古受成于人,今日**制出纱机,且比之英美毫不逊色,所以,无论如何,咱们都要买他们的机器,健庵,你知道,咱们虽是商人,可除了自己商人的利益,有时也得筹筹国利若是**的机器没人敢用,没人敢大用,早晚还是得让洋商给挤兑了,咱们中国,好不容易出了个能造机器的厂子,再怎么着,咱也要帮他过了这一关”
话时张謇神情显得极为严肃,而沙元炳同样深以为是的点着头。
“国商不易,这造机器更不易,机器,大生肯定是要买,但关键是怎么个买法”
接着沙元炳稍思索片刻。
“现在公司帐上有为三厂准备的60万两,若是再凑些差不多就有一百万元之数,若是按这四成首付算,买四五万锭的设备到还是能做到的,与其建新厂,不如先把一、二两厂扩大,这样费用省下许多,再则,咱们可以同**签下一个大合同”
“大合同?”
“咱们同**签一个二十万锭,甚至三十万锭的供货意向合同,当然这合同只是未来的意向,可咱们让全中国都知道,咱们大生,一次向**买了几十万锭的纱机,单就是这份合同就能轰动全中国,现在全上海的纱机不过才四十万锭,只消这个合同一定,大生的名气出去了,**纱机的名气也跟着出去了,咱们现在买不了那多机器,可其它人却能买,你买点,他买点,这**纱机自然就能造出来了,”
“行,就这么办”
听着这话张謇立即拍板定了下来,接着他又是一叹。
“李致远啊,夫,也就只能帮上这个小忙了”
“张謇,张季直”
看着穆递来的两份合同,李子诚忍不住念叼起这个名字。
对于张謇,没有任何人会用“商人”去形容他,即便是在百年后,这个人也是一个足以让后人景仰,让后世所有商人自愧的人物,这个人在短短二十年间创办了数百家企业,涉及农业、工业、金融、教育和公益事业。
南通人享受着这位状元公给他们带来的福利,从生到死的衣食无忧,育婴堂、大中小学,工厂彻底解决学习和工作的问题,出行有宽敞的马路,喝的得自来水,用的是电灯,病了有医院,老了有养老院,死了有公墓。
而更为重要的是张謇在南通建了中国第一家免费开放的图书馆,建立了医学学校、纺织学校、工程学校、水产学医,一所所学校改变了南通,南通几乎是在张謇个人的努力下,建成相当完备的经济、文化、教育、医疗和慈善体系,在那些年间,他坚定不移的推行着南通的商人自治,可以说自己想象中的连云港,在某种程度上,就参考着、借鉴着南通。
“藕初,如果你我,能做到张翁五成之功,就足够了”
一声叹息,李子诚却摇摇头,张謇能做到的事情不是自己能做到的,同样自己能做到的张謇也做不到。
“致远,你也太谦虚了,张翁基创十余年,才得今日之成,若**得十年之功,怕……”
李子诚摇摇头,自己指的不是他做实业的心,而是他的那份公益之心。
近代以来,办实业者有之,办教育者有之,办慈善者亦有之,而将三者整合于地方自治的名义下,作为一个社会改造的系统工程付诸实施者,则唯有张謇。而这恰是自己需要向张謇学习的地方。
“说实话,若是有机会,我想请张翁来连云港,顺便再求一副字”
“字?”
“上不依赖政府,下不依赖社会,全任自己良心去做”
微笑着,李子诚站起身来望着这连云港,正是凭着那副良心,张謇做了很多人不敢也不想去做的事情,也正因如此,他们这样的商人才会被称为“实业家”,而非工商业巨子。
“良心这一点,我要向张翁好好的学学”
头一抬,李子诚却又一笑。
“不过,咱们更要学的是这个地方自治,这才是咱们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