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之内,幽幽夜色,遥遥之冥,疏影横斜,濛濛月光柔和地为大地罩上一层乳白色的晶亮细纱。月光之下,一条蜿蜒而下的溪流之上波光粼粼,似乎静寂的夜色之中,唯有流水静静流淌。
静语森林,静语森林,寂静无语的广袤森林之内,树枝、草叶,浓淡不一的墨色在长空之下妆次成为一副深邃图景。
溪流蜿蜒,逐渐开阔,到了一处断崖,即使是白天这里都被掩盖在一片云山雾罩的朦胧之中,如今夜凉如水,崖下更是宛如一张侵吞一切的兽口,其下仿佛有无数未知,令人见之心惊。水势到了此处,水道已是开阔,淙淙静水急转而下,奔腾呼啸,烟岚袅袅而升。
蒸腾的水势,本该伴随着空洞回音的水声,以昭示崖下的深不见底、神秘莫测。然而这一处却有几分奇特不凡:那粼粼水流竟始终静默无声,即使走到近处,都只能捕捉到些许动静,那细微轻缓的声音,便仿佛是溪流缓缓流淌过水底卵石。
这个故事便发生在这里,说的乃是一位独行于林中的少年旅人,神色清冷,高挑欣长,一身朴素的灰衣斗篷随着迈开的长腿卷起波浪。他沿着白练边缘一路前行,林中种种异兽、邪障之物,都被轻松化解。
长剑扫落殷红血迹,滴落在半长的草叶之上,独行之人踏着一路月光缓步而来。身后不远处,两路伏尸,空出中间一条略窄通道,便是他之来路。然而这些骇人听闻的异兽凶魔,却竟然都不能伤其分毫,他虽只有一个人,一把剑,但长剑所指,便是无法阻挡。
静谧的夜空中似乎传来喃喃温柔之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五十步外的身后,乃是堆积的尸骸,而身前,不知何时,悠游静水之上,月上中天,一支黑色花苞缓缓从水中探出头。
不错,就是从水中出现。
墨色奇花长在水流于断崖下落之处的两块奇石之间,不知是怎样的上苍之赐,奇妙的溪水为之带来养分固守于两块奇石的根基土壤,然后又带走种种污秽杂物。
于是才有了这多墨色奇花这样出尘绝色的清傲矜持吧!
少年的眼神中透过恍惚于迷茫,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何,或者说,冥冥中早已注定他要来到此地。
此时的月光之下,树影山石,竟奇异地形成了一种似幻似真的造型,隐约类似一座堂皇危楼。
“月满西楼,无尽深渊……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吗?”
纵然心念如电,面上沉默似水,只这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墨色奇花一点点开放。随着时间的流逝,花骨朵渐渐饱满得好似张开。
凝滞的身形不变,面无表情,然而眼底却隐隐浮现出一丝波动。
然而随着花苞的稍稍绽开,一阵若有似无,却又袅袅不绝的幽香传出,渡鸦扑翅离林,原本几近停滞的水面也似乎被幽香撩拨出阵阵涟漪。
“嗯?”
独行之人轻咦出声,忽然长剑对着当空皓月划过,在如水夜色中化出一道耀眼银芒,下一刻,空寂无人的天幕之下坠落一名唉唉痛呼之人。银芒划入体内,血肉伤处泛出黑暗之气,顷刻之间便侵入骨肉脏腑,须臾而已,那人便已命丧当场。
修长的手灵活地挽了个剑花,长剑一横:“不用再藏头露尾了,都出来吧!”
他的声音初时,尚且带有许久未曾开口言说的暗哑,但很快便转为低沉内敛的音色,在夜色中缓缓流淌。
见行迹已被看穿,何况此行更是超额完成目标,有了意想不到的额外收获,幕后之人也就不再躲藏,当下长笑现身:“阁下果然是艺高人胆大,我们兄弟在东奥之城中游走多年,自问对静语森林了解了十之八九,却想不到竟然你年纪轻轻,便能探入如此深处,真是后生可畏。不知能不能与阁下交个朋友,这朵花世间珍奇,我们见者有份,愿与阁下共享,如何?”
说话间,四处忽然出现无数手持锐气,虎视眈眈之人,竟是不知不觉间,将独行客包围在其中,其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嗯?”他轻扫一眼,“藏头露尾,形容鬼祟,更喜欢痴人说梦,还请另寻高明吧。”
“哈!”说话之人嗤笑道,“藏头露尾……我看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嗯——”少年皱眉沉吟,好似对此人出言不逊而很是着恼,到,“行无义之事,出无端之语,你,当真是欠教训——既然如此,请、指、教!”
话音最后一个字时,长剑上最后一滴殷红落尽,敌手的眼前是惊鸿一面略过的银芒。明月星辉,深沉夜色中破空而出道道惊艳时光的白芒。
快,快到不及眨眼的数道剑光在眼前划过,倒下的是无数同路人气绝的躯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星隐月移,到最后,只剩下长剑之上缓缓滴落的血珠,还有敌手不可置信的质问。
“唔?我是什么人?”他轻缓抬眉,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不过是一个路过的无名之人。”
话音消散,灰袍飘扬,荡出一股无形气劲,顿时,周围的遍地尸骸仿佛被神秘之物碾压粉碎,化作点点幽紫星芒,消散于空中,顿时,四周一片肃静清朗,云天陲望。
武者散去手中凝出的斗气长剑,抬头看向天际隐隐浮现的一抹微白,再看那断崖之上、溪流之中,夜间两块高耸而出的奇石仿佛只是一个错觉,而那含苞欲放的墨色奇花亦已经消失不见——一切都仿佛本来不存的幻觉。
“嗯?长生花,果然如同传说之中那般——”
他背负双手,悄然站立与川上,居高临下,看着断崖之下云气皑皑,仿若无底的深渊,回忆着曾在古籍残章中见过的只言片语,心中暗自思量。
“书中曾言,‘长生之花,静语幽幽。月满西楼,无尽深渊。’我先前以为只是一个传言,然而昨夜奇景,恐怕却是所言非虚。然而长生花,自结出花苞,到真正至花开并蒂成熟之日,仍需三日,每日月上中天之时方会生长,这三日中更有如百年佳酿般异香远播,闻者陶然,其香更有治愈之能,于异兽、于有识之士,便如夜中明灯,醒目非常……唔,看来想要取得长生花,接下来才是正戏。”
他心中思量,一层层剥丝抽茧般厘清各种关隘,背负双手,一步一步,缓步向前,寻得一处得宜的树荫之下,便靠坐于树下,幽幽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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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的三天,果然如同典籍记载,有无数异兽与好奇的冒险者前来一探究竟,偶尔能有幸得见月下的长生花,但更多者,却只能寻得那奇异酒香却不得其门而入。
然而这世上从不缺少博闻强记之人,这临近花期的最后第三日,才是最难过的。
果不其然,就在他轻描淡写斩去一个十几人团队的肖想之后,又站在了有一个人的对立面。
“请赐教咯。”
还是一模一样的话,对手是亲眼见证前人如何轻易丧命的武者,对方虽然也同样凝出了武器,然而握着长刀的手却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他心中毫无波动。
一眼就可以勘破对手心中不战而怯的意志,同样也能看穿对手的实力。实力的差距无法迈过。
然而,既然发现了对方心中的那一丝怯战,又怎可不善加利用呢?他从不吝于用各种方式,找到最轻松的办法。一句冷冽低沉的“请赐教”,一点亮如灿星的剑芒,照耀出他冷酷冰寒的双眼,即使已经连战三日,这个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姓甚名谁的神秘少年剑客,仍旧威武不屈,没有丝毫颓败之象。他不需要发出一言,只是孤傲地站立,却足以给他压上千钧重压。
对手越看越是心惊,额头冷汗滴滴滑落。
正在此时,对手忽见行者放下缓缓抬起凝气的右手。他不由愣住。
“你,这是何意?!”
“这嘛……就要多谢指教了。”
多谢……指教?
指教从何处来?
疑问萦于心头,联想到之前他种种可怕冷酷的行径,此时依旧冷艳冰寒的神色,周身岳峙渊渟的气度,对手不由心下一颤。
他勉强否定掉自己心中那个“荒谬”答案:“指教?敢问阁下是什么意思?”
“武将三重,修火属功法,观汝兵器,虽已修出本命真兵,却只将将度过一重淬炼罢……怎么样?吾说的可曾有误?”
灰袍的行者一双冷锐的眼平淡扫过,内里是睥睨一切的清傲,便仿佛面前之人只是一只可以随手碾压的蝼蚁,一眼即可看穿,不足一哂。
对手强自撑着面上表情不动,然而微微抽搐的面部筋肉、透露出惊惶的眼神,却已经泄露了内心的惶恐:
‘什么啊!……他果真已经看穿了我的所有伎俩?我明白了,方才的气势之比,恐怕便是在试探我的实力,想要知道我是拼尽全力,还是扮猪吃虎。早就听闻有不世天才,对斗气掌握细至分毫,控若双手,想也知道,先前那与我一层一层,耐心十足地比拼气势,只是他的谨慎而为。哎!斗气修为远远不足,而他更是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心性修为无一可堪一击,罢了,还是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此时孤傲站立的剑客只是平淡看来,但是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却似乎笼罩上一层朗朗光日都照不散的阴霾,带给了对手比之前更大更深的压力。
在这层层压力之下,对手终于支撑不住,竟是不战而退!
见那人一语不发便脱逃而去,少年轻轻皱眉,低声道:“你自己有自知之明,那便也省了我一番功夫。”
说罢,转身走到断崖之前,步履沉稳,优雅而又缓慢,负手立于山河朗日之前,静静等待今夜最后的花期。天际渐渐西斜的红日映出欣长英姿,却似乎照不散他身上深沉如夜的谜团。
见他没有想要追杀而来、赶尽杀绝的意思,隐于不远处树枝上的对手终于缓缓吐出口气:
总算,捡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