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织葑被弄得是又好气又好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到了织荃的声音。
“你这小没良心的,可算是想起来看我了?”
“二姐姐,你怎么坐在这儿?”
谢织葑往前一瞧,发现栖霞院的前院正中搭了一个棚子,里头摆着张罗汉床,织荃端端的正坐在上头。
“五妹妹,你快上来。”
织荃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招呼谢织葑坐过去。
谢织葑只得在她旁边坐下,上头还摆着茶案果盘,织荃没绣完的袜子丢在一个箩筐里。
“我还没去拜见大伯母呢。”
“那你可不必去了,太太今儿有些不舒服,不叫我们去扰她,连枢哥儿也不让进去呢。”
织荃摇了摇头,让串铃把八宝盒里的果脯糖糕那给谢织葑吃。
谢织葑接过点心小尝了一口,味道很淡。
她还是往方氏的屋子里去了,果不其然,方氏把她拒了回来,说是身子不爽利,让她和织荃几个一块儿玩去。
栖霞院的前院住着织荃和绍梅两个,他们的生母陈姨娘原是大太太身边的丫鬟,便是生了两个孩子也还在太太身边伺候着。
后来蓝氏没了,方氏进门后,规矩也没改,陈姨娘仍旧住在太太屋子后头的抱厦里。
廊下,陈姨娘坐在蒲团上缝着一件白色小衣,她又在给方氏做衣裳。
谢织葑本也不打算进去,她看着隔壁院子,那里是墨韵堂。
昨儿夜里墨韵堂就关了起来,年轻一点儿的丫头都被赶了出来,听松衣说,老太太要把墨韵堂改成小佛堂,好修行。
谢织葑猜测那个尼姑应该就在里头。
她想见见她,那个所谓的金家遗孤。
谢织葑看了会儿就往织蒽的方向走去。
见谢织葑吃了闭门羹,织荃戳了戳她的额头:“你瞧着还不信我了,你怕不是来瞧我,别不是专程来串门子了?”
谢织葑笑了笑问道:“二姐姐你脚好些了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左不过是老样子。”
织荃大大方方的把脚伸出来给谢织葑瞧。
“不疼吗?”
谢织葑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只觉得自己骨头也疼了起来。
骨头都得敲碎了才能裹成那样吧?
谢织葑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了。
果然,织荃叹了口气:“你又糊涂了不是,哪里有不疼的,我连站都站不稳呢,好在太太心疼我,枢哥儿也闹腾,太太便叫人在院里搭了棚子,好叫我出来透透气,不然老关在屋子里,闷也闷死了。”
织荃手里还放着没做完的绣活,见谢织葑又回来了这才放到一边去了。
“还是先歇歇眼睛吧。”谢织葑让松衣把箩筐里的绣活都收到一边放的远远的不叫她碰着。
“亏你受的了那疼”谢织葑看着织荃的脚说道。
“做什么不疼的,就是为着后头不疼才如此的,这是太太在抬举我呢……”
织荃摸着自己的脚腕说道:“听说现在都兴这个呢,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谢织葑从织荃的眼里看到了憧憬,没好气的说道:“谁家还相看还只看脚的,净胡说呢,你现在怕是站着都不行了。”
织荃半晌没说话,盯着谢织葑看了许久,突然开口:“我只盼着以后能像太太一般,也好让姨娘好过。”
谢织葑知道她的意思,她想和大伯母一样。
方氏的娘家早就败落了,一家子全指着方氏手指缝里漏的那点儿过活呢。
方氏是不是好儿媳只有老太太知道,但她绝对是方家的好女儿。
织荃打小就见惯了生母过那样的日子,又见了方家得到的好处,也不怪她这样想了。
“这一点儿都不值当。”
“世上有什么是值当不值当的,怎么就知道不值当了。”
院子里枢哥儿还在踢着藤球,跑得满面通红。
“五妹妹,我以前藤球踢的可好了,枢哥儿的藤球还是我教他的呢,那时候我还常被太太教训呢,说我是个疯丫头。”
织荃突然开口提到了枢哥儿。
“这些日子,我脚疼得厉害,也踢不了球了,枢哥儿生了好大的气呢,原先枢哥儿躲懒不去先生那里的时候,都是我同他一块儿玩的,现在倒成了他陪我了。”
谢织葑看得出来织荃是喜欢踢藤球的,她甚至还在怀念以前的日子。
“那你可以和太太说啊,说你不想裹脚啊!”
可是我不敢啊,织荃心里说着。
我不敢违背太太,也不敢违背祖母的意思。
我甚至是愿意的,是心甘情愿的。
“五妹妹你知道吗?自从我裹了脚之后,我姨娘就再也不用替太太打帘子了,藤球踢的再好也不值得一辈子。”
太太说我年纪长起来了,该相看人家了。
等到嫁了人,姨娘也就可以歇一歇了。
她本就只是一个从九品典籍的女儿,不比府里别的女孩儿。
除此之外,无路可走。
所以太太同她说的时候,才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她想姨娘好过一点。
谢织葑愣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遇到过。
“所以我当时是高兴的。”只是不知道会那么痛罢了。
但,这都是不要紧的,是值得的。
织荃附在谢织葑耳边说道:“五妹妹,我知道你其实不是来瞧我的,你是想去祖母那里吧?你去看她也是该的。”
谢织葑猛地站了起来:“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呀。”织荃眨了眨眼睛。
五妹妹,你从进来就一直往墨韵堂的方向看呢。
墨韵堂有什么你非去不可的地方呢?
我知道你其实也不是去看祖母的,那就只有别的缘故了。
一只藤球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正砸在织荃的怀里。
“二姐,快把球踢回来!快点!”
远远的那块树荫下,枢哥儿正朝这边大喊着,他脸跑得通红,头发被汗黏成一团缩在头顶。
脑后的辫子用红绳扎着,随着他高高挥起的手一甩一甩的。
织荃捧着藤球自言自语道“枢哥儿在的时候,院里总要热闹些。”
她不理谢织葑,把她扔到一边,自己将球使劲往前一扔,大约是气力不足的缘故,球砸在了谢织葑的裙角上。
她弯腰捡起球,枢哥儿见是谢织葑捡起来的,嘴嘟得老高很不乐意。
他辫子一甩一甩的跑来了,织荃却突然把谢织葑往前一推,朝枢哥儿喊道:“枢哥儿快些跑,把你的球藏好,你五姐姐说要抓了你去先生那里去呢!”
枢哥儿听了面色大变,拔腿就跑。
“我不听,我不听!”
“我才不去先生那儿呢!”
谢织葑被织荃这一举动弄得摸不清头脑。
“快去跟着枢哥儿,那边路上的皂荚树后边有道小门,没什么人知道,一向也是不锁的,过去就是墨韵堂的后巷,快去吧!”
织荃小声说了后,又推了推谢织葑:“快些去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缘故,但是…但是你想去就去吧!快些,别叫人看着了。”
不要犹豫,不需要抉择,快点去吧,不要像她一样。
织荃知道,其实从第一天开始,她就已经后悔了。
但打一开始,就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院里的丫鬟大都去追枢哥儿了,现在院里有些安静,织荃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小。
谢织葑嘴动了动,她点犹豫也无就往枢哥儿跑掉的方向追去。
谢织葑跑起来很快就看到了枢哥儿的背影。
他顺着前头的那条小径从角门跑出了栖霞院,连守门的婆子也没能拦住他。
而那条小径旁确有一颗碗口粗的皂荚树。
谢织葑果真在树后找着一个小门。
也不能说那是门,那儿只是一个送水的小隔子而已,谢织葑要从那儿过也有些勉强了。
犹豫了几分,谢织葑咬牙钻了进去。
栖霞院前院里搭着一顶纱网棚子,棚子里架着一张罗汉床,罗汉床上坐着谢织荃。
织荃手里拿着之前没有缝完的袜子,一针一针的绣着。
院子里静得很,又恢复了织荃习惯的那种静,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她叹了口气向谢织葑跑掉的地方看去。
现在,又只剩她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