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阮孟卿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让陈珈兰的心颤了颤。
“你说吧。”她点了点头,极力镇定。既然事已发生,无论她听或不听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东北一带发生了地动,你的家乡也在其中。”阮孟卿尽量婉转地说道,按照他得来的消息,此次地动的影响空前绝后，陈珈兰尚在家乡的亲人怕是很难幸免于难。离京前他听府里管家提起陈珈兰来寻他的事，当时就觉得不妙,猜她可能是要回家,结果还真让两人在路上就相遇了。
他话音落下,陈珈兰只觉得脑海中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一时再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明明离家没有几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爷爷……爷爷怎么样了？他年纪那么大了,能避得了这样的天灾吗？
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阮孟卿于心不忍地安慰道：“现在灾区情况不明,你的亲人也许什么事也没有。”
他的话像是给了溺水的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珈兰回过神，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口,一瞬间冷静得不可思议：“你们是不是将要去灾区？”不等回答,她又继续说道,“带上我，我也许可以帮上忙，只要你们让我去,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只有阮孟卿听见了她几不可闻的三个字。
“……求求你。”
这姑娘定然极少如此求人，连话也说得如此硬邦邦的，阮孟卿看着她，内心不由地软化了稍许，然而还是没有说话。
陈珈兰抿着唇也不吭声，执拗地盯着自己抓住的衣袖，像是要用眼神盯出个窟窿来。
她很清楚，前方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肯定一早就被封锁了起来，她既不像阮孟卿那样有公命在身，又不是随队前去援救，拦路把守的士兵绝不可轻易放她进去，只有阮孟卿可以……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去找她爷爷。
沉默了很久，陈珈兰才继续开口：“东北多山脉，若遇上地动，官道恐怕很难完好，你们需要一个熟悉此地的向导。”
阮孟卿与她对视良久，见她红着眼眶却丝毫不肯退缩的模样，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低沉地应了一句。
“我只能暂时带着你。”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了。
即便是他，也并不清楚灾区中心究竟如何，带上陈珈兰于她于己或许都是麻烦，然而她说得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有个熟悉的向导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处。虽然，这又何尝不是他的一点私心。
他握住陈珈兰的手，轻轻地将她攥得死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看着她的掌心蹙眉道：“你和你的手有仇么？”
陈珈兰虽是山野间长大的孩子，一双手倒也称得上白嫩，此时掌间却分布着几个月牙形的红印，隐隐还能看见一些血丝，显然是掐得极为用力而不自知。
陈珈兰呆愣愣地摇了摇头。
她不觉得痛，或者说，已经无暇顾及这微不足道的疼痛。
她的想法，阮孟卿心知肚明，然而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想不出其他足以安慰的说辞，只抽出帕子覆在她的掌心，放轻了语调劝慰道：“不要想太多，早些休息。”
“嗯。”陈珈兰低低地应了一声。
……
直到上路后，阮孟卿才发觉带上陈珈兰的确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越是深入，前方道路的损毁越是严重，陛下派来的那几人虽然能干，但毕竟不熟悉此处地势，耽搁了一阵后，阮孟卿最终拍板道：“让陈珈兰来带路。”
没人对他的决定有异议，也没有人对陈珈兰有所不满。
这几日里，这姑娘跟着他们一路奔波，却从未叫过一声苦，该走走该跑跑，全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女儿家的娇气，哪怕是一开始对带上她还有所微词的人也放下了成见，认真听从她的指引。
而陈珈兰也不负众望地带着阮孟卿一行人绕过断裂阻塞的官道，成功地进入了前方的一个小城——西梁城。
城虽不大，但里外都透露着灾后的萧条与破败，路边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灾民，一个个面无表情，麻木无比，只等施粥的官差走到面前，才仿佛用了全身力气似的抬一抬眼皮。
他们的眼神太安静了，也太死了，好像再也没有光彩能照进去。陈珈兰看了几眼，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觉得心慌的很。也正是如此，她越发地不敢去想留在家中的爷爷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
怕她再胡思乱想，阮孟卿往前斜跨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她飘往路边的视线。
“别看了，只是些房屋受损无家可归的人罢了。失了身外之物，勤快些总还能挣回来。”
陈珈兰默默地点了两下头。
俗话说得好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家乡那几间老宅毁了便毁了，只要人安然无恙即可。可事事真的皆能如人所愿么？
她回头望去，城墙上的“西梁”二字刺得双目生疼。
西梁距桐城尚有百里之遥。
……
心思沉沉，脚下却不停顿。一行人径直朝城中的县衙走去，远远才看到屋檐尖，便有一簇人从府邸中涌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迎到阮孟卿面前。
为首是一穿官服男子，人近中年，却不若他那些或文弱或大腹便便的同僚，身形端是挺拔健朗，双目炯炯，一路走来似有虎虎之风。那人在阮孟卿跟前站定，便带着身后诸人齐齐拜倒。
“下官贺叶文拜见阮大人。”
“拜见阮大人……”身后的人跟着喊道。
阮孟卿此次出行并未刻意遮掩，是以贺大人已经提前得了消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好几日，先前听官差来报有疑似阮大人之人进城，心里一合计，估摸着差不多该到了，便急匆匆地率人出来迎接。
任谁面临如此天灾都会心怀惴惴，食不安寝难眠，阮孟卿一来，这群提心吊胆的人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扬头期盼地盯着他，贺大人自然也不例外。
被一个中年大汉直勾勾盯着，尤其他那微微黝黑的脸上还显露着明显的欣喜时，阮孟卿稍稍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摆摆手免了他们的虚礼，让贺大人站起来说话。
贺大人一边跟在阮孟卿身旁低声汇报近日来的情况，一边引他往府邸走去。在场他二人身份最高，便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原本陈珈兰站在阮孟卿左手边，见那贺大人贴上来，自觉太为显眼，就悄悄落后了半步。
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然而一动，阮孟卿的视线随即望了过来，眉头微蹙，似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跟上来？
陈珈兰顿了顿，对自己竟如此轻易地读懂了他的情绪而感到奇怪，但对上他的视线，她立刻回过了神，极为隐蔽地指了指贺大人，然后摆了两下手。
阮孟卿顺着她的指点偏了下头，而后会意地眨了眨眼，转过头继续倾听贺大人汇报的各类要务。陈珈兰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其他人瞧着她虽然好奇其身份，却也只当是阮孟卿的家眷，是以都客气地落在她身后。
为防贵人嫌烦，贺大人将几日来的情况阐述得极为简练，待说到“此地近几日余震仍时有发生时”，一行人恰巧将跨过门槛。陈珈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在这时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横梁，一阵轻灰从梁上簌簌抖落下来，洒进她的眼里。
她顾不得揉眼，整个人像是大冬天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冰水，冷到透彻心扉，身上寒毛根根倒竖。
“小心！”
示警的惊呼声未落，地面就失了控，仿佛有人端起竹筛子大力地抖动起来，而地上站着这些人就是筛子里上下跃动的米面粮食。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与房屋倒塌声中，陈珈兰狼狈地抱住了一旁的柱子，仓促地回过头，只见头顶的梁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咔嚓一声，整根梁木与其上的砖瓦都砸落下来，而在那底下还站着一个人——阮孟卿！
都说人逢死地而后勇，可明明砸到的人不是自己，陈珈兰怎么也想不出来她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充满了力气，然后不顾一切的，一头冲了过去，将那个刚救下了别人的男人护在了身下，但紧接着她就被身下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调了个身位。
碎砖残瓦纷纷扬扬砸落在地，连同断落的梁木一起将底下的两人覆盖起来。余震犹在持续，勉强站稳的几个护卫心下俱是一沉，不等人开口呼喊便扑了上去，徒手扒开砖瓦试图救人。被阮孟卿提前丢出来的贺大人惨白着脸，惊魂未定地盯着只剩下一堆废墟的地面，说话的时候两片嘴唇都在打颤。
“救人啊！快！救人——啊！”
……
昏暗狭小的空间里，陈珈兰感受着附在脖颈边沉重的呼吸声，颤抖着双手在阮孟卿背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入手尽是微凉黏腻的液体。
她的眼眶里瞬间凝起了一层水雾，然而没有等她说话，那个以身体为她支撑起一个小小空间的男人便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抵在她脖子边，声音低哑道：“你救人向来都是这么莽撞么？”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熬夜写了两天，今天走路都像在飘，感觉已是一条咸鱼ojl
果然flag不能随便立，对不起喵喵宝贝（咸鱼式捂脸）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