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转念一想,他已经同陈珈兰表明过了心意,今后也不可能再移情他人,恰好陛下要赏赐他,他得承这个情,倒不如早早地把事情定下来,免得皇帝舅舅日后又兴起想要给他介绍哪家的贵女。
再则是陈珈兰的问题,东北地动中她没了祖父,按照风俗她要么就在百日内出嫁,要么就要守孝三年。且不说如今百日已过,就算没过,匆忙之下也来不及完婚,如此一来就得等到三年后。三年的时间不短了,足够发生很多的事,谁知道中途会生出什么意外来,有了婚约,他们两人才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唯一的不妥之处在于陈珈兰一向是个颇有主见的姑娘,虽然她看上去也对他有意,但他请陛下赐婚看上去是不是有点胁迫的意味?
阮孟卿一路忧心忡忡地回到府上,思索着该怎么和陈珈兰说这事,本想去见见她,侍女却说她已经睡下了,只得暂时歇了心思,往自己院中走去。
陈珈兰的住处是徐伯安排的,他是阮府里的老人了,头一回见自家公子让一个姑娘上门,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也怕自己揣测错了心思,不小心误了姑娘的名节,于是安排的住处就处于一个微妙的距离。
陈珈兰住的兰苑和阮孟卿的住处间隔了一座园子,中间一条小河横穿而过,若是绕路要费上不少功夫,若是走桥就离得很近,只从外看去,根本挑不出任何差错。
和阮孟卿知道的不同,陈珈兰只在房中休息了一会儿就醒了过来,没有惊动丫鬟,她一个人去小花园转了转,粗粗逛了一遍,她在临水的亭子里坐了下来,抬头望见相邻的院子里点起了灯,踌躇片刻,还是放弃了去找阮孟卿的念头。
来阮府前她犹豫过,认为自己与他无缘无故住进来实在不妥,但考虑到这是阮孟卿的吩咐,犹豫过后她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她现在无家可归,身上的积蓄并不能支撑她在京城过多久,能够暂时住在阮府可以说是缓解了她不少的压力,但这样下去显然不是个办法,她不想像莬丝花般依附着阮孟卿而活,她想要自力更生。可说归说,具体应该怎么做却依旧毫无头绪。
陈珈兰从来不觉得身为女子想要靠自己的能力生活有什么不对,尽管她也知道这样的念头对于那些闺阁小姐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但她并不介意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祖父活着的时候经常教导她女孩也要自立,她也一贯顺心意做事,就像当初她决定来京城找那个忘恩负义的前未婚夫算账一样,寻常人或许会觉得她的做法惊人,但她还是一样去做了,因此想要自力更生的念头一在心里扎根就疯长了起来。
她把捡来的落花纷纷扬扬撒入河水中,回身望了眼灯火莹莹的院子,拍了拍手上的泥灰,大步向自己住的小院走去。
等再住两天,就去和他说。
……
过了两天,她没见着阮孟卿,反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
被认为已经葬身火海的裴丞相没有死,他借着大火玩了一出金蝉脱壳。丞相府里只找到了裴夫人的尸身,裴丞相的尸身由人指认后发现乃是一个死囚犯,而真正的裴丞相却不知所踪。
就在众人为这则消息震惊的时候,皇帝陛下又下达了缉拿裴丞相的旨意,同时昭告天下,身为三朝元老的裴丞相实则是朝廷的贪腐巨犯,并且私通异族,为其提供银钱粮草。身处高位却行卖国之举,陛下震怒之下,把与裴丞相有干系的人都一并下了狱,朝中一时人心惶惶,等到数位贪污过的大官被连根拔起,更是人人噤若寒蝉。
陈珈兰听着百姓们议论的话语,结合阮府侍女早上同她说过的消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两日都没见过阮孟卿的人影。朝廷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身为皇帝的亲信,又兼任御史台和刑部的官职,他自然要比别人更忙碌些。
只是想到丞相的“死”,陈珈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因为她那前未婚夫被裴丞相看中招作了女婿的事,她也特意去了解过裴丞相一家。
裴丞相数十年前来到京城,以双十年纪中了探花,而后便入朝做了官。他孑身一人,传闻父母早亡,又无三代内的近亲,在朝为官后就在京城定了居,过一两年便在别人的撮合下娶了一位老学士的女儿。
后来裴夫人体弱,生了一个女儿后再无所出,丞相也不曾纳妾,只把仅有的女儿捧为掌上明珠。人人都道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如今看来,这又何尝不是孤家寡人便于抽身。
但眼下裴丞相抽身了,裴夫人死了,他们的那位掌上明珠裴小姐呢?娶了那位裴小姐然后夫妻双双去往外地任职的新科状元范良礼呢?
裴丞相如此薄情寡义地一把火任由多年枕边人烧死,对他那个十分宠爱的女儿是否也是如此?
陈珈兰没有听闻这两人的消息,也并不在意她那前未婚夫是否会被丞相一事牵连。她情感尚懵懂时确实对那人萌生过些许好感,也并不反对祖父应下的婚约,但如今对方早已毁约另娶佳人,她那些好感也都随着往事一并湮没,只是意气结于心胸,仍旧有些不甘,想要亲眼看看那背信弃义之人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我和你们说,你们都还记得前段时间西北那边的事吧?”
陈珈兰听他们说了许久正准备离开,被众人簇拥在树下的老头磕了磕烟斗,忽然话题一转。
她步子一顿,脚下慢了下来,回过身看向那充当着说书先生的老头。
西北那边的事,她也知道一些,她头一回上京时在半路遇见的那些难民,就是从西北一带流亡而来的。也是在那座破败的财神庙里,发生了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事,遇见了几个令人不太愉快的人。
“西北?西北那边不就是出了点天灾,然后赈济粮款发放不下,百姓不满,出了点乱子么?“有人随口道。
西北离京城甚远,消息传过来早就变了番模样,到他们耳中,便是大乱也成了小乱。
老头抽着烟摇了摇头:“可不止哦后生仔,你可知道为什么西北大旱,赈济粮款迟迟发不下去?”
围着他的听者纷纷摇头,只有个别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听说啊,就是被那边当官的给私吞了下来,仓库里经了一圈转头就送去了对面贼人的库房。这是谁的主意?就是那位裴丞相的主意!”老头说着忽然拔高了音量,“那西北的好几个官都是这位丞相大人的手下,一个个心都是黑的呀,那些贼人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还杀我们的将士,这些狗官要是不死,天理难容!”
最后一句说得振聋发聩,围观者静默了片刻,才有人问道:“窦老头,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窦老头一瞪眼,烟斗磕在石桌上敲了敲,说道:“我孙子最近就跟着调查裴狗官呢,你说我知不知道?”
这下没人敢质疑了,窦老头的孙子是他们这一圈人小辈中最出息的,年纪轻轻就当了官,还在大人物跟前挂过号,有什么消息自然比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灵通得多。
陈珈兰原先只听阮孟卿说过西北一带有贪腐之事,也知道那边既有天灾也有**,百姓日子难以聊生,却不知细究起来还有这样的缘故。而且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阮孟卿在西北一带获得了一些证据后,返京路上遭到过好几次刺杀,那些狗官的心狠手辣远超常人想象。
窦老头似乎已经说完了内幕,悠悠然抽完最后一口烟,背着两手往自家走去。围观人群见他走了,也纷纷散去。
陈珈兰混在人群中走了几步,身后不知从哪伸出来一只手,突然就搭在了她肩膀上。
她吓得一凛,想起沿路时和千山等人学过的几招,抬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猛地向后折去,只听手的主人“嘶”了一声,有些犹豫地喊道:“陈……兄?”
这个声音有一段时间没听见了,但陈珈兰印象仍然极深。
她抬头望去,果然是金玉楼那张英俊的脸蛋。
对方的手腕还被她扣着,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有些隐痛,一张俊脸却慢腾腾地涨红了起来,眼神摇摆不定地黏在她脸上似是有些纠结。
陈珈兰心里咯噔一下,低头一看,今日出门穿得果然是女装。
她换回女装已经有不少时日了,和阮孟卿他们在一起也不必担心自身安全,用不着穿男装来掩人耳目。而认识她的人里大多也知晓她真正的身份,唯一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的只有……眼前这家伙。
说来也是很巧,她有几回想与他坦白,都被错开了去,后来她以为不会再来京城也不会见到金玉楼,就更是放心地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谁知道今日只是出来走走,就正好遇见了他。
金玉楼的身边还跟了个长相艳丽的姑娘,姑娘穿着华贵,脸上却没有倨傲的神色,反而一脸古怪地盯着他们两个,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陈珈兰有些尴尬。
她松开了金玉楼的手,后退了一步。
金玉楼揉着手腕,表情好像刚吃了一筐苦瓜:“陈兄?”
陈珈兰:“……金兄,好久不见。”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