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陈珈兰想了想,还是有的,你看活到七八岁夭折和活到七老八十才死,那差别可大了去了,她须得多花些时间来给自己壮壮胆。
“你是要嫁给我,又不是嫁给陛下,他怎么会对你百般挑剔,满意还来不及呢。”
陈珈兰拧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羞愤道:“你以前的那股斯文温和的劲儿呢?怎么同你越熟,越感觉你不着调。”
阮孟卿笑得愈发温和:“本性如此,何曾变过?”
“那是我之前看走了眼了。”陈珈兰横他一眼,“陛下是你舅舅,俗话说,外甥肖舅,你一向得陛下看重,而我家世什么一应不如你,他又怎么会觉得你我般配。”
“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阮孟卿笑吟吟道,“你见了就自然知晓了。”
“午时开审方伯勤一案,你可要来?”
陈珈兰点头:“来。”
……
到了午时,陈珈兰果然准时去了刑部。
方伯勤这桩案子闹得轰动一时,来围观的人也远胜平常。陈珈兰挤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间等了片刻,终于等到门口官差放行,顺着人群涌到了里面。
公堂之上摆了三张桌案,呈三足鼎立之势,阮孟卿坐了上首,往下左手边是大理寺的柳习风,右边是金玉楼的小表哥姜晗。
三人依次坐下,官差就将曹庸带了上来。
他有些不太像是陈珈兰记忆中的样子,虽然她本来也没有多深的印象,但这个落魄仿佛失了灵魂的男人,与以前的书生模样实在相差太远。
不等阮孟卿等人逼问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方伯勤的死确实与我有关。”
“几位大人若是要问我为何杀人,不如先听我说一桩陈年旧事。”看出姜晗有问话的意思,曹庸提前一步说道。
姜晗看了一眼阮孟卿,见他同意,这才点头应允。
“十八年前,西北边有一个小小的郭县,县里有一个姓曹的县丞……”
姓曹的县丞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曹庸的父亲。那时方伯勤任职郭县县令,曹父则为他的佐官,二人关系虽不见多亲密,但也互有来往。西北既有战乱,灾害也频发,在方伯勤任职的第二年,辖下有一个小城爆发了瘟疫。本来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只要做好相应的处理便能安然无恙度过,但那一年,上头发下的药材与物资却迟迟不到。
眼见瘟疫泛滥,民不聊生,当地官员封锁了小城,一番商计后决定一把火烧灭这疫情,放火烧城或许可以有效治理瘟疫,但也会令许多无辜之人死伤,曹父大力反对,并且对那批失踪的物资生疑,一路追查才得知,上面发下来的东西全都在半路被方伯勤等人眛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极为震怒,预备写书一封向陛下检举这些宵小,却不料方伯勤等人全然不惧他的威胁而,趁着夜色屠尽曹家满门,只余下曹庸和其姐姐逃出生天。而后,官员们下令放火烧城缓解瘟疫,活下来的曹庸姐弟则一个流落风尘,一个被人收养,自此隐姓埋名等待复仇。
十多年后,曹庸以进京赶考试子的身份来到皇城,找到了已经成为玉柔姑娘的姐姐,把半路上救下的小侍女送到姐姐身边,默默在京城中蛰伏下来,直到那一次,方伯勤去往寻仙馆,时机成熟,他们才终于出手,兵不刃血地解决了仇人。
“所以你这十多年来,一直在调查当年涉事的官员?”柳习风翻着卷宗问道。
“是,而且我不仅查到了当年涉事的那些官员,还追查到了下发指令的源头和当年那批物资的去向。”
十多年的时间只用来做一件事,已经足够他查到许多本该随着时间湮没的内/幕,比如说当年是裴丞相下的令让方伯勤等人转移走了物资,而那批物资经手了几路人马最终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了异族军队中。
最初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揭露这些狗官的真面目,只是当他想要行动的时候,却差一点打草惊蛇,险些把自己折进去,后来他就明白了,官官相护之说不无道理,寄希望于朝廷还不如自己亲手复仇。
“说一说那个侍女的事吧。”姜晗道。
曹庸再次讲述了一个故事,只不过这回的主人公成了他自己。故事并无出彩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个可怜人遇见了一个可怜人。一个自小相貌怪异丑陋的人所在的村子碰巧遇上了几桩噩事,被视为异端的侍女就被愤怒而恐惧的村人推了出来,在将要被烧死之际,曹庸救下了她,于是就此换来了一个忠心无二的帮手。
他叙述着,很快说到了杀死方伯勤那一日的详情。
他们查到方伯勤有心悸的毛病,那日在房里便用上了诱使他病发的药物。脖子上的掐痕和手上的划伤也是为了促使他尽快发病而采用的一些小手段,只是没想到受到死亡的威胁,方伯勤竟然挣扎了起来,让赶来帮忙的曹庸也受了点小伤。
为了不使方伯勤死在玉柔姑娘的房里,以免他人怀疑她,他们派小侍女找来了方夫人。本来照他们的计划,方伯勤出门之时方夫人正好赶到,而他也恰好因心病发作而死,方伯勤因为畏惧悍妻而被吓死,看起来便自然得多。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方夫人竟然也横插了一手,她暗中叫人在方大人的衣物和马匹上动了手脚,而方大人也偏偏慌不择路地选择了翻墙。
阴差阳错之下,二者有心的设计反而使方大人的死变成了一个看起来自然得过头的意外。
曹庸说完,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者都不可思议地嚷嚷起来,姜晗连拍了两次界方,才总算使这些人冷静下来。
之后便是缉拿方夫人,又是一番审问,方夫人才如实地招了。
因为这出人意料的转折,本以为用不了多久的案子拖到了日头西斜才彻底落下帷幕。陈珈兰算了算时间,干脆多待了一阵等到阮孟卿回府才与他一道离开。
离开时恰好遇到徐廉从大牢里出来。
双方招呼完毕,陈珈兰看了眼他出来的方向,瞬间想起他与曹庸的那些渊源,问道:“你是去看望曹公子了吗?”
徐廉点头:“毕竟相识一场。”
就算对方曾经坑过他,但也确实给过他帮助,如今已经被判了斩首,最后一面,还是需要见上一见的。
“曹庸说,是他得知裴丞相一干人等伏法,而他亲人朋友已死,再无苟且存生之念,故意暴露了行踪给刑部的人,这才将他捉拿归案。所以,是刑部输了。”这话是他临走前,曹庸唯一对他说的话,并要他转述给阮孟卿。
阮孟卿听到这里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不过半年而已,在刑部历来的档案内都排不上号。”
言下之意时只要再花些时间,即便他不暴露什么破绽也一样能抓到人。
徐廉恭敬地颔首:“有阮大人在刑部,自然没有抓不住的人。”
……
方伯勤一案尘埃落定,半路杀出来的方夫人可谓是吸引足了众人的目光,然而仅仅讨论了三四日,这桩案子就被另外的事情压了下去——前丞相裴含章和他的女儿女婿一起押送回了京里。
在他被押回京城前,关于他的数条罪状已经列举了出来,通过皇榜张贴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陈珈兰好奇扫过一眼,大致发现了六大罪状:
其一为徇私舞弊,滥用职权,担任主考官时未做到公平公正,仅以个人喜好抉择,使朝廷错失良才。
第二则是纵容下属为非作歹,仗势欺人,后来还举了个例子,陈珈兰仔细一看,正是阮孟卿之前和她提过一嘴的罗成林家背后的所谓靠山。
三为政绩草菅人命、粉饰太平,曾令属下在郭县放火烧城。
四是贪腐严重,引导不良风气,这处举的则是宣宁城的例子。
第五为纵容官匪勾结,买卖人口,后面附上了被买作童养媳的王小环的一些信息。
其六为通敌叛国,将贪腐的钱银粮草与各类物资送给西北异族军。
还有些细枝末节她并未看,只数了数,里面有近半的事都是她这半年多来亲历过的。
回去见到阮孟卿和他提了提,阮孟卿立刻笑着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与你有关系。”阮孟卿耐心地给她解释道,“罗城林家的那件案子,若不是被你告赢了,他们也不会倒台的如此之快,更别提暴露身后的‘靠山’,让我顺藤摸瓜抓到更多证据。徐廉此人虽然颇有才能,但大隐于市,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定然不会认识他,也不会因此推荐给陛下……王小环的案子也是如此。”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笑了:“从前我不信缘分二字,但今日才觉得,或许世间是真有缘分在的,要不然怎么偏偏那么巧。”
“未必是巧,这更说明了裴含章潜伏在大赵数十年,根深叶茂,影响力渗透既深又广,十分恐怖。”陈珈兰将先前借他的几本书取出,交到他手上,一脸严肃地说道。
阮孟卿也正色地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一边接过书一边又道:“徐伯和鸦青在府里总念着你,你有空不如来府里吃饭?”
到底是谁念着她?
陈珈兰瞥了眼这人一脸正经的表情,摇了摇头:“没空。最近有许多书想看,怕是抽不出时间。”
阮孟卿想了想道:“那陛下宴请,总该有空了吧?”
陈珈兰沉默许久,艰难地应了一声:“……嗯。”
早一点见还是晚一点见,总归是要见一次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