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薇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将三娘书写的酒经放进随身的小包里,回身向空无一人的院子深鞠一躬,默默地下山了。
寂寥山道上,一个白色的人影正快步向前走去,身背长枪,腰悬宝剑,标准的武士打扮,面容俊郎不凡,约莫是少年模样。
他专注地走着,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焦切。
萧佑薇提着裙摆一路踩着泥泞下来,远远就看见他了,她向那边摆摆手,少年顿时眼睛一亮,急匆匆跑到她身旁,“你没事吧?!”
萧佑薇笑着摇摇头:“没有,三娘是好人,没难为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元皱着眉,听到酒三娘的名字时眼里明显是不满,但是什么都没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简短地说:“栗子糕,吃。”
萧佑薇含笑的眼神扫过他通红的耳朵,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含糊地说:“快、快凉了。”
她耸耸肩,真是容易害羞的孩子。
拆掉外面的细麻绳,一层层揭开,进入眼帘的除了她喜欢的栗子糕,还有做成梅花形状的甜酥,淡绿色的绿豆糕,铜钱大小的芝麻烧饼,香气扑鼻。
还都是温热的。
她陶醉地深吸一口甜香的气味,打趣说:“大早上的,你这是打劫了哪家糕点铺子?”
阿元刚张嘴要说话,她顺手塞了一块梅花甜酥到他嘴里,问道:“对了,你们昨天去桃花庵怎么样了?”
阿元红着脸把甜酥囫囵几下吞下去,跟在她身后走,“没怎么样……”
他不善言辞,萧佑薇连听带猜的也大概弄明白了。
那个叫慧尘的小尼姑是两个月前到桃花庵的,之后有过不下五次求着上山的香客带她走,开始是求师太放她下山,可她是城主夫人亲自送来的,师太不敢得罪城主夫人,又见她可怜,最多只肯允她带发修行,放她走是不成的。
接着她就求着那些来上香的富家小姐和少奶奶,想给人家做丫鬟,可是这些人嫌她模样太好,不愿带。
后来她被一个绸缎商人调戏,要带她回去做小妾,她竟然也答应了,没想到那个商人的正房是个泼辣的母大虫,当即在桃花庵大闹一场,商人觉得丢了面子,拂袖走了,此后再没出现过。
类似的事情过了几次,庵主拿她没法子,只好打发到山下菜田去浇园子,免得坏了庵里的名声,没想到她又缠上了那个富家少爷,阿元以为是她遇到恶霸才出手救人,没想到也被她缠上。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慧尘看来是尘缘未了,一心要回去啊。
萧佑薇啃着糕点问:“那她既然被打发出去了,为什么不跑?”
“听说卖身契在庵主那里。”
“也是个可怜人。”萧佑薇拍拍衣襟上的残渣,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卖身给妓院的姑娘就像落到烂泥里的一粒尘埃,任何一个地位高于她的人都可以随便踩她一脚。
得罪了城主夫人,无非就是城主去妓院寻欢,看上她了,而她的美貌在有些人看来是威胁。
不是萧佑薇心冷,人是该有同情心没错,可是身处一个环境就要遵守它的某些规则。历史有其发展的必然性,封建社会有妓院,里面的女孩子身份卑微,生活凄苦,难道二十一世纪就没有类似的职业了?
作为底层的那部分人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最苦的,尤其在古代,他们只能拼命挣扎出原定的命运,或者企望贵人降临。
远的不提,只说在大越,想拯救一个人是可以做到,但是救一时能救一世吗,救了一个能救得过所有可怜人吗?不能,即便推翻了这个朝代也做不到。
阿元的直觉很准,敏锐地感到她心情不太好,本来就不多话的他自觉闭上嘴,驾着马车赶到昨天歇脚的小镇。
镇上只有一个客栈,名字很巧合叫作悦来。
萧佑薇随身没有面纱或帷帽,走进去时精致的小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有人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
陶九知正独自坐在大堂角落吃着早餐。
萧佑薇听阿元说过,昨天她被留下后,六师兄同他们商量过怎么与爹爹联系,陶九知却说他有办法。不知道酒三娘的离去是不是因为他,如果是的话,确实该感谢他。
萧佑薇口渴难耐,过去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甩甩头还是觉得晕眩难受,陶九知对昨天发生的事分毫不提,她只好道了声谢,问清自己的房间就上去休息了。
阿元看着她素色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把她用过的茶杯捏在指间,面无表情,耳朵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行了行了,知道你痴情,整天不苟言笑跟个闷葫芦似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陶九知夹了一筷子笋丝,漫不经心地说。
阿元不搭理,他凑近了点促狭地说:“你喜欢她多久了?哎,你别不好意思啊,七情六欲是人人都有的东西……”
阿元认真地转着残留了几滴清茶的瓷杯,好像没听见一样。
“难道你害怕啊,怕她知道?啧,怂,真怂!”
他一脸嫌弃地鄙夷道,继而挤眉弄眼地说:“要不哥哥帮你啊?”
阿元这才有了一丝反应,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你能帮我什么?”
“嘿嘿,只要小爷想知道,天底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就不想知道小美人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心里对你什么看法?”
“噫,不对,你不敢说,是因为自卑,觉得配不上?没底气?”
陶九知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阿元捏紧拳头,愤怒吗?可是全是实话。
他当然喜欢她,当然想知道她的一切。
看到她出现的时候他会心跳如擂鼓,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他会满心欢喜,哪怕是一笔笔在纸上描绘她的名字,也像是心尖上打翻了一罐蜜糖。
可是每当面对她的时候,他总觉得还不够。
那是一种不匹配的感觉,就算他每天勤奋地读书练武,还是觉得追不上和她的差距。
即便拥有数倍于她的武力,他仍然不是能够站在同一条线上听她说心里话的人。
开始时他以为只要自己好学,总能够赶上她,保护她,可她很快就成了门罗真人的徒弟,门罗真人是什么人?前朝国师,大越皇帝的座上宾,这样的身份是他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的。
除非……
“我知道你的身世,想听的话,拿好故事来换。”
对方慢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