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酒楼、客栈、茶肆、酒肆,人口流通往来之地往往也是消息走通的便利场所,以刘福全的丰乐楼为中心,延伸出一套完整而隐秘的情报系统,如果刘福全肯低头听话,等于说禹城方圆几十里内的消息尽在把握。
萧佑薇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松,她原本是打算把“桃花源”经营得上了轨道再去见禹城几个掌柜,没想到刚搞了个开业试吃,就把最大的那个招来投诚了。
她耸耸肩,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刚走出门,看到众人指着一个方向议论纷纷,她顺着那方向看过去,正瞧见一个瘦巴巴的孩子环着手臂飞窜进巷子,怀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听街坊们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才明白,那个孩子刚刚突然挤进人群,偷了一盘冰镇蜜桃片跑了。
阿元看她出来,心想那是她熬夜辛苦准备的东西,怎么能被小偷拿去糟蹋!
“我去追!”
萧佑薇本来觉得只是一盘小吃不算什么,可是看到一众街坊路人议论纷纷的样子,才反应过来,开业第一天闹出小偷,好像是有点打脸了。
她看看桌上一片狼藉,白瓷盘里大多只残留了小块的桃片和甜腻的汁水,在场的街坊路人都吃得肚子滚圆。
有人眼尖,看见她店里空荡一片,货架上甚至还是之前书斋老板留下的书籍,就问她为何今日不开张。
萧佑薇当然是有打算的,可她顾不上解释,望了一眼阿元追去的方向,仍是不放心,拜托六师兄在这照看,自己追了过去。
一进巷子,眼见四下无人,她脚踏轻功在墙上飞速点了几下,巷子原本有许多岔道,巧的是里面潮湿,有浅浅的淤泥,她刚好顺着一大一小两行脚印,在墙壁上借力而行。
出了巷子,迎面而来的竟是淡淡的脂粉香气,处处悬挂红纱的雕花楼阁白日里看来十分冷清,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走过,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
她扫视一周,恍然大悟,原来是追到妓院来了。
“这是凝香坊,禹城最好的……青楼。”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凝香坊?不就是桃花庵那个小尼姑慧尘上山前待的地方?
她回头看见陶九知摇着扇子走过来,嗅着空气中的香味,一脸浮夸的陶醉。
萧佑薇啐了他一口,说:“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噫,你一个黄花大姑娘都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我要是不来,你能找到人?”
陶九知摇头晃脑地越过她,扫了一眼地上逐渐消失的痕迹,漫不经心地说:“跟我来吧,这边。”
萧佑薇撇撇嘴跟上去,搞情报的人追踪还真有一套,之前她停下,就是因为带淤泥的脚印出巷子没几步就没了,她确定不了他们走的是哪边。
谁知道这人走路的时候嘴巴也不肯闲着,“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萧佑薇冷冷地说:“不好奇。”
“真无趣。”对方沉默了一下,吐出三个字。
他们从凝香坊附近拐上一条泥土小道,七拐八绕,走了三四百米,转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岔路。
脂粉气在此已然散去,隐约的臭味从前方散发出来,汗臭味、血液的腥臭味、粪便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腐烂。
萧佑薇四下打量的时候,一只老鼠从草里窜出来,擦着她的绣鞋跑了。
这是什么地方,凝香坊不是妓院吗?
她压着疑问继续走,越往前臭味越浓郁,最终到了一个半掩的地窖,昏暗的光线里她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角,是阿元。
萧佑薇走到他身侧,发现地窖里躺着几个人。
气息微弱,浑身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还活着。
她取出火折子吹亮,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把火光凑近,离她最近的是个年轻女人,身上只裹着一块破麻布,长发枯黄,肌肤表层粘着一片片可怕的紫红色斑点。
女人的眼睛半张着,是浑浊的光,随着她的靠近,女人眼神里突然迸发出希望。
陶九知从后面拽了她一把,“别看了,她们染了花柳病,被丢在这里等死的。”
萧佑薇默然收回手,回想着女人瞬间失去神采的眼睛,心底有些沉重。
她没办法谴责凝香坊的老鸨,这些姑娘在老鸨看来只是一棵棵摇钱树,不能继续工作了自然会被舍弃,这种病在这个时代是救不了的,染上只能等死。
在这个空寂的地方感受自己的身躯一点点腐烂,这就是等待这些女人的命运。
而这个地窖,不过是生者最后的牢笼。
“那个孩子在哪?”萧佑薇艰涩地开口。
她还记得那孩子的背影,身子瘦弱了些,跑步时动作很灵敏,好好的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陶九知指着地窖右侧一个不起眼的幽黑洞口,“里面有动静。”
“去看看。”
他们依次弯腰进去,里面空气流通不好,光线更是昏暗。
三人都有内力在身,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角落里一个稚嫩的声音喃喃低语着:“你张嘴啊,吃了就不热了……喂,快吃啊……”
“醒醒,吃啊……”
话里已经带了哭腔。
空气中隐约是绝望和无助的气息。
萧佑薇捏着火折子走近:“有人在那里吗?我们不是坏人,你别害怕。”
孩子瘦小的轮廓在幽暗中若隐若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微弱的火光靠近了,地上的白瓷盘和碎冰在反光。
孩子蹲坐在地上往后退两步,他太害怕了,指间晶莹的蜜桃片无声地落到地上。
萧佑薇用最温和的语气问他:“这是你的朋友吗,好像是生病了?”
她分辨不出地上躺着的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头发散乱地盖在脸上,瘦小的身躯被破麻袋包裹着,露在外面的手臂细得像根木柴,让她想到了《包身工》里的“芦柴棒”。
孩子不吭声,她就自己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点点打量。
躺着的那个孩子胳膊上、脖子上遍布着大片的斑痕,由于光线昏暗,她只能大致推断出斑痕是紫色,孩子呼吸浅而急促,嘴唇干裂,没什么动静,显然已经昏迷了。
她把手试探着放在孩子额头上方,感到手下一阵热浪。
紫斑,高烧。萧佑薇隐约有个猜测。
这时偷桃片的孩子见她没有动作,可能是感受到了善意,大着胆子从盘子里挑出一片,往昏迷的孩子嘴边送。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