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佑薇在殷勤的牢头指引下走到这间囚室外面,又递过去一块碎银,和气地说:“有劳了,一点心意,您拿去跟兄弟们吃吃茶。”
牢头喜不自胜,接过银子后颇有眼色地说:“多谢,多谢,我外边还有活计,便不打扰了,只需记得两个时辰内出来,若是不认路,您叫我就成。”
见牢头走远后,萧佑薇四下望望,禹城知府给绿漪的果然是重犯级别的待遇,这囚室是建在地下的,还是最里边的一间,站在这儿几乎已经听不见前头传出的鬼嚎了,只有轻轻的水流声,该是地下河的,偶尔有耗子从墙角爬过,撩动稻草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饶有兴味地打量了里面的人一会儿,借着微弱的火光,见是个头发散乱的年轻姑娘,一言不发地坐着,连抬眼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无。
忽然鼻间飘过一阵血腥味,她疑惑地上前两步,仔细辨认了方向,才发觉那血腥味的源头还是在绿漪身上,准确说,是在脸上。
“绿漪?”她轻轻唤道。
对方微转过脸,从蓬乱的头发底下瞥了她一眼,沙哑着嗓子说:“我不认得你。”
还肯说话就好。
萧佑薇淡淡一笑道:“我是桃花源的店主,余莺莺是为我做工的。”
听见“余莺莺”这几个字,绿漪狠狠地打了个颤,紧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我了解莺莺的性子,她断无理由得罪到你这个丹阳县主身边的红人。”萧佑薇的语气不紧不慢,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但她若是得罪了县主本人,我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绿漪的呼吸明显重了一下。
萧佑薇凑近了些,柔嫩的面庞几乎触碰到粗糙的木杆,在昏暗的光线中,她的双眼紧盯着绿漪的每一个表情,“你并不知道原因,你在后悔。”
绿漪惊讶地抬了一下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慌忙转了过去。
虽然只是一瞬,但是萧佑薇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姑娘的两边脸上都是血肉模糊的,有锐器划过的粗长伤口,也有烧灼过的片状痕迹,没有处理过,看起来触目惊心,空气里还有鲜血混着腐臭的味道。
是什么让一个年轻女孩放弃本该珍惜的容貌坐在这里顶罪?在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比她的脸和命还重要?
带着这样的疑惑,以及再也不能从绿漪身上发掘出什么内容的遗憾,萧佑薇唤来牢头,原路折返。
回到葫芦巷的时候,还没进家门就听见柳宅里传出隐约的哭叫声,娇嫩得很,穿透大门进入她耳朵里,就像只小猫儿。
她会心地一笑,刚想扣门去看看初儿,可是脑海中想到里面忙成一团的样子,还是作罢,不去给她们添乱了。
进到院子,先看见的果然是阿元,又在练他那套枪法,她远远望着,觉得其中的煞气似乎又浓了许多,想那姜二爷和陈如月这时候该还在北上的路上,姜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人将阿元请回去。
爹爹近来忙着为沉睡的三娘输送内力续命,也只是过来见了阿元一面,晚饭都没留下吃就走了。
阿元对待爹爹的态度很诡异,过去那股单纯的孺慕显然少了,两人对坐时多了生疏和隔阂,完全没有过去几年里情同父子那般亲密。
萧佑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爹爹待他如子侄,如今这样,心里该是难过的,可是人总会变,阿元是这样,爹爹也是这样。这几年来爹爹把他藏在贺兰城里一定是有理由的,她不问是出于信任,可阿元现在很可能已经恢复了记忆,他不去问就不太正常了。
最坏的可能,是他已经产生了误解,甚至……是怨恨。
晚饭时,陶九知匆匆出现,扒了几口又匆匆离开,萧佑薇紧赶上去从后面叫住了他。
迎着对方不解的眼神,她飞快地将手里的药瓶抛过去,“续命丹,刚跟师兄要的,你拿去带在身边,没准派得上用场!”
陶九知脸上一黑,想到上次的事,撇嘴道:“不要。”
还傲娇上了。
萧佑薇几步上去硬塞在他手里,说:“给你就拿着,扭扭捏捏像什么男人。”
“我……”怎么就不像男人了!
明明是挑刺的话,被他说出来语气里就多了几分委屈:“你居然盼着我用上它,安的这什么心啊。”
萧佑薇知道这就是个你越理他,他越来劲的人,翻了个白眼,反正药也送到了,索性扭头回去继续吃饭。
留他一个人在院里站着,药瓶上属于女子的体温染上他的手指,原先故意做出的委屈表情舒展开来,眼底含笑,晃晃药瓶,清楚地分辨出两颗药丸碰撞摩擦的声响。
这小妮子,还真是个不肯欠人情的。
陶九知笑着摇摇头,柔和的目光在她离去的方向停留了一瞬,把药瓶放在腰带左侧,和上次拿走的那个药瓶并排放在一起,闪身离开了。
宁静的日子又过了没几天,这天萧佑薇正在店里跟红芍闲话,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敲锣打鼓,还有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喧闹得很,听上去却没有迎亲时的唢呐声响,连锣鼓声也寥落得很,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红芍试探着说:“我去看看?”
萧佑薇低头一笑:“就知道你是个好热闹的,正好没事,我跟你一块去。”
“诶!”红芍飞快地应了一声,搁下笔就往外走,一出门险些撞到来人,她以为是客人,正忙不迭地道歉,忽然身后传来萧佑薇带些诧异的声音:“黄夫人?”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撞上的就是隔壁盘了绸缎庄改做酒庄的凝霜。
凝霜点点头,冰雪般的脸上罕见地多了丝人气,直视着萧佑薇说:“今天是那丫鬟行刑的日子。”
那丫鬟?
萧佑薇怔了一瞬才意识到,她指的可能是绿漪。
探身出去一望,果然是一队官差推着枷锁加身的绿漪往前走,他们离她都有几步远的距离,因为一路上多的是人拿烂菜叶和臭鸡蛋朝她身上招呼,他们可不想被殃及。
绿漪还是那天见到时的囚服装束,头发油腻蓬乱,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今天光线好,照得她脸上血肉模糊的伤痕更加可怖,路两旁还有不懂事的孩子指着她叠声骂:“丑八怪!心眼坏!”
“该,该,该!”
清脆的骂声中,绿漪痛苦地闭上眼睛,清亮的泪水伴着额头上的蛋液一块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