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怎么说?反驳人家说的不是实情吗,可是恰恰相反,那都是发生过的。
他,为人父者,对两个女儿没做到关心照顾的义务,大女儿沦落风尘后,即便他是为了确认才去了那么多次,又送了那样多珍贵的礼物,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别人并不知情啊,在其他人眼里看着,他就是女儿的恩客。
甚至在真相揭破前,连紫苏本人也是这么认定两人的关系。
莫城主不知道的是,紫苏在这个年长而威严的男人面前,找到了一种被人真心娇宠着的感觉,他温柔善谈,他细心体贴,他知她懂她,他给了她别人不会给的尊重。
紫苏甚至曾想过让这个男人赎她出去,她要为他换个地方生活,为他生儿育女!直到那个晚上,这个她视作未来夫君的男人醉后对着她唤出娘亲的名字……
一切都变了,先前的好感尽数化成打脸的巴掌,狠狠地抽打在她脸上,过去种种温存,转瞬只成厌恨!
更不用提此时还什么都不知情的茯苓。
如果当初姐妹俩丧母之后,莫城主立即将她们接回去妥善照顾,茯苓不至于打扮成男孩做了几年的杂役,尤其不会吃药坏了嗓子,这事儿或许不能全赖那草药,按六师兄的说法,药性过了这几年是该消退的,茯苓之后还是不能开口,八成是自己习惯了不说话再加上在坊里受过惊吓。
可无论怎么着,这事算到莫城主头上并不冤了他。
再过几年就到茯苓议亲的年纪了,倘若没有六师兄出现,茯苓要怎么寻个好人家嫁出去?
一个连话都不能说的女孩子,要怎么镇得住下人,撑得起后宅?便是嫁个寻常人家,恐怕也是被人磋磨的份。
萧佑薇小半个时辰前还在劝着师兄心平气和,可是此时话已出口便是覆水难收,因着茯苓的遭遇累积在心里的怨愤再也抑制不住,只恨不得现在就拿扫帚把这人给撵出去。
“可,可她们确确实实就是我和心娘的女儿,你不是神医吗,滴血认亲你总该知道,不信就让她们过来,咱们当场认一认,看看是不是我的孩子。”莫城主好像找到了支撑他的点,打起精神说道。
萧佑薇嗤之以鼻。
滴血认亲?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相当清楚这根本就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血液中含有很多成分,其中很大比例是水,所以血液滴入水中很快就会散开,基本上可以说任何人的血液都能在水中相融,哪怕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城主如果是要带走紫苏姑娘,我绝不说一个不字,可若是要强认茯苓,恕我们决不妥协。”
这就是她的态度。
她对紫苏这个人从开头就没有什么好感,是走是留本是随意。
可今天这事儿,莫城主怎么会上门来找六师兄的麻烦?有人告密。
葫芦巷里有谁能做出这事?只有一个人,紫苏。
紫苏可以不管不顾地引来莫城主,她可不相信那是为了茯苓好,恐怕说穿了去,很大程度上还是出于一种病态的心理,自己吃不到也不愿别人得到,索性想趁着茯苓还没开窍,先把这二人拆开。
要是放到寻常人家,有莫城主这尊大佛挡在中间,这一对说拆也就拆了。可放到她这儿,别说是城主,就算换了皇帝挡着,该争的照样要争。
“说得不错。”
低沉的男声从外面传来,陶九知眼下多了一片淡淡的青色,不过精神还好,摇着扇子的模样一如往常的……
风骚。
他悠哉地走到萧佑薇身边,从她右手边的糕点盘子里捏了一块枣泥糕,撇嘴嫌弃道:“太甜了。”
莫城主一见他来就先怵了几分,刚拱手还没说话就被打断了。
“你的家事不值得我去上头说,不过我家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紫苏你随便带走,茯苓不行,那是我们从外头认下的妹子,往后她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她自己说了算,天王老子也别想逼她。”陶九知嚼着点心表态道,声音含含糊糊,立场倒是坚定得很。
萧佑薇对他这话万分满意,伸手在他鼓囊囊的颊上掐了一把,笑嘻嘻问道:“你饿不饿,我们今天做豌豆黄,这会子应该可以吃了。”
有些人该走的也不用再留着了。
“那,那下官可否与小女单独见面说说话?”莫城主不甘心地试探道。
陶九知咽下那块糕,接过茶顺了顺喉咙才说:“走错门了,这儿没你女儿。”
莫城主的内心在流泪。
“下官可否和茯苓说说话?”还是不死心。
陶九知:“茯苓不在家,你回吧。”
……
莫城主还想再说话,那青年把茶杯往案上一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要我送你?”
他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无限凄苦地说:“不必了,下官自己走。”
“嗯,去吧。”
陶九知满意地点点头,等那人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挪到门槛的时候,他又冒出一句:“对了,我家夫人怕生,不喜欢外人常到家里来,你待会记得把那个叫紫苏的一道领走,下回别再来了。”
“……”莫城主真的很想说不,可是督公大人的眼神。
好可怕。
他走后,萧佑薇笑眯眯地一把掐在陶九知胳膊上,熟练地扭了一圈,“夫人?嗯?”
陶九知立马怂了,可怜巴巴地瘪瘪嘴,秀雅无暇的面孔透着十足的委屈,“你偷了人家的心,碰了人家的身,最后还想不认账不成?”
福婶扑哧一下脸上笑开了花,见两人同时望过来,她忙摆摆手说:“你们聊,你们聊,老婆子去给你们端点心来。”
说着匆匆走了。
又被笑话了一回,记本上。
六师兄耸耸肩,不吃这份狗粮,也走了。
萧佑薇默然,你们,很好。
纤指泄愤似地捏下一块枣泥糕,刚放进嘴里,忽然见这人拿出一封信放在茶杯边上,她瞥了一眼,信封上没字也没标记,就问:“这是什么?”
“我姐姐写的信,里面还附了一张你的家书。”
“咳,咳咳咳……”
陶九知忙给她拍背递茶,责怪道:“怎么不小心点,吃东西都不专心,呛着了吧?”
萧佑薇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追问道:“三娘她醒了?”
陶九知白了她一眼,听不出情绪地回道:“上回临走就被你拆穿了,还能不醒吗,她啊,也算是因祸得福……不用管她。”
萧佑薇讪笑了两下,颇有些心虚,她怎就忘了爹爹内力深厚,即便是隔了一条巷子,他要是真想听哪会听不到?好在没坏了三娘的好事,不然真是损了人家一段好姻缘。
正低头读信,冷不丁这人委委屈屈地抱怨了一句:“她又不老,你就叫她一声三姐不好吗?”
她一愣,心里通透。
这是要把话挑明说了。
三娘和爹爹在一块就长她一辈,而她若和这人在一块,跟人家就是同辈。
这人啊,是试探她口风来的。
“都好,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不影响。”
许久,她模棱两可地回道。
陶九知低低地应了一声,语气颇为失望,头也低垂着不肯抬起来,她扑哧一笑,不客气地在上面揉了两把,“我也是早就想试试这是什么感觉了,督公大人头上动土……”
“如何?”这人抬眼,黑玉般的眸子里一片旖旎风情,里面满满映着她的倒影。
她忽然尴尬,脸上一阵发烫,这人却抓起她刚刚揉他头顶的那只手笑道:“吓唬你的,随便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