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人好奇地围在一块,相互小声说道了一会才知道,死的是府里寄居的一位瞎眼婆婆。倒不是陈家的什么大人物,而是大小姐的养母,原是个乡野妇人,在府里没住几年就得了病,刚过秋就被几个大夫都说活不长了。
这不,果然是没能撑到冬天。
他们摇头说了几句也就渐渐散去了。
丧亲之痛,怎能期望外人同知?
陈如月默不作声地跪在灵堂里,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递纸钱,大嫂在旁边拿帕子半掩着面,像是带着哽咽的,其实假模假样让她欲呕。
大嫂还在劝她不要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可她一句话也不想多说,谁也不想搭理。这满座虚伪的脸啊,哪有几个待她比娘亲还真?
她的亲生母亲也匆匆来过一次,从母亲掠过棺木时的某个眼神里,陈如月知道自己错了,那是多么浓厚的仇恨和得意啊,是在恨什么?又是在得意什么呢?她以为娘在陈家能得到很好的对待,现在看来,真的是她错了。
亡者毕竟是个身份卑微又尴尬的人,灵堂搭在府里已经是看在陈如月的面子,来往的亲戚同僚们是不会来人吊唁的,几个嫂嫂过来劝她无果后便都散了,临走时嘱咐几个小辈在这儿陪着姑姑。
她不稀罕他们陪,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鬼,留他们在这里对亡者不敬吗?
“你们说够了没有?!”陈如月在那些小鬼们再次头抵着头窃窃私语时终于爆发了。
几个人里个头最高的是大哥家的小胖墩,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原本就不乐意在这儿待着,听见这句训斥后就像着了火的炸药包一般,怒了,忿忿地回道:“嘴巴长在我们身上,怎么还不许我们说话了?”
陈如月面如寒霜地从地上起来,久跪后麻木轻颤的小腿并没有折损她的威严,她借着丫鬟的搀扶一步步走近。
胖墩猛咽了口唾沫,挺高了肥厚的胸膛像在给自己壮胆:“你是我们的姑姑,可这个糟老婆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在咱们家里给她做丧事,从早上就听外面在念经,吵得人心烦,给她办丧事还要我们都过来,这是什么道理?她哪来这般颜面?”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旁边二哥家的大姑娘也插嘴道:“就是,她又不是我们的谁,为什么要来给她看灵堂?今天我们本来跟张家、李家、王家的哥哥姐姐约好了要去如娘娘那里看宝贝的!”
有了第二个说话的人,第三个也不远了,就是二哥家最小的姑娘,今年八岁,正好在换牙,张嘴时缺了两颗大门牙显得有些滑稽,她赞同了前面两人的说法,又补了一句:“如娘娘那里有好多好东西,西郡来的,样样都稀罕,外面见不到。”
陈如月气得发狂,简直想撕烂他们的嘴,吓得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地劝她,最后陈如月红着眼指向大门的方向,怒骂道:“滚,都滚!不要让我看见你们!”
几个孩子吓了一跳,好像这时候才想起这位姑姑在家里的地位,面面相觑,正后悔了想说点软和话时,为首的胖墩却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般,把拳头捏得咯巴响,掷出一句:“谁稀罕看你!”
而后扭头跑了出去。
他跑了之后,剩下的几个孩子乍然没了领袖,个个都慌张起来,刚刚看是一群讨厌的小鬼,这会看起来倒是有点可怜相了。
陈如月不耐烦见他们,挥挥手都给撵跑了,待他们走了,整个灵堂里没了他们叽喳的吵闹声后乍然安静下来,养母的棺木静静地躺在那儿,音容笑貌在记忆里留存着,从此刻开始一寸寸泛黄。
陈如月觉得心里很空,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一点点地回想,记起刚刚几个小辈口中提到的如夫人。
如夫人?她想起来了,是萧王府里那个鸠占鹊巢的女人吧。哼,仗着有个身在西郡的义兄,也只能倒弄这些东西博个新奇了。
陈如月自恃是河阳陈氏尊贵的大小姐,轮地位堪比皇室公主,对那个上赶着勾引姐夫,最后跟家里断绝关系的女人,她当然看不起。
可这时候她脑海里又回放出了那个声音。
轻灵的,略微沙哑的。
那个疑似青鲤化身的少女。
“前路小人作祟,尊名相冲,望夫人珍重……”
如夫人,如夫人……
这称呼里不正是带了个“如”字?
灵堂里陡然刮过一阵穿堂风,极冷,捎带着烟熏火燎的香气,熏得陈如月头昏脑涨,脚下一软忍不住向后跌去,两个丫鬟眼疾手快一边一个架住了她,“夫人,夫人?”
陈如月紧拽住其中一个人的手,染了蔻丹的指甲几乎用力到变形,惊慌道:“温之,温之呢?去找他,让人去找他来!”
人的依赖性是可怕的,当一个女人习惯了有人时时为她遮风挡雨,当她遇到事情时,自然而然就会想起这个人,念着他的好,盼他在身边。
丫鬟为难地提醒道:“夫人您忘了,二爷他前几日已经出远门了,此时怕是还在去姜城的路上呢!”
陈如月恍然,怔怔地靠在丫鬟温软的胸脯上,长吐出一口气,过了会,似乎恢复了些理智,用平静些的语气吩咐她说:“那就去把金诺叫来,我需要他去办件事。”
没多时,赶车人快步走来,貌不惊人的脸深埋在斗笠底下,全身最显眼的一双硕大的手掌,只看一眼就明白这手掌足够轻而易举地捏断一个人的喉咙。
“夫人唤属下何事?”
金诺本来不叫这名字,自从和老母一道被姜二爷救下后,就一直跟随左右,金诺,取的是千金一诺的意思,老母教导过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老母死后,他无处可去,最后找到姜二爷面前,承诺要用一生来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你去禹城,给我找一个人……”陈如月将那日发生的事说给金诺听后,见这汉子拱手离去,一时间心神皆疲。
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如果有神仙,可否赐她一位仙药,让娘亲还阳?
青鲤娘娘,青鲤娘娘……
陈如月心里唤着这名字,两行清泪划过苍白素净的脸,许是操办丧事太过疲累,又许是心神受损,最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