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茫然地垂下眼,想到高芜听到了他刚刚那些伤人的话,他忽然头脑一片混乱。
伤人?为什么会觉得伤人呢……他说的明明是实话,可是为什么……心里好像很难受?
“承认喜欢一个人就这么难吗?”
对面传来少女温和的问话,他看见深邃沉稳的眸子,她明明娇嫩得像朵蔷薇花,却有一双阅遍沧桑的眼睛,好像永远能笔直地看进他心底。
“我……我不知道……他是男人……是下人……我……”游秋月语无伦次,不住地摇头,双手不自觉地捂上眼睛。
萧佑薇淡淡地看着,悄悄唤满月到跟前耳语几句,见满月目露诧异,她没解释,摆摆手小声吩咐道:“快去。”
游秋月几度癫狂,一双手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下,在少女安静的注视里他终于稍微平复了些,心里觉得萧佑薇的话荒谬,想反驳她的意见,可是话翻来覆去地说,反驳的理由竟然只有两个:一是对方是男子,二是对方是下人。
这就又矛盾了,明知道对方出身低微又是男子,之前还总跟人家待在一块?
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他面红心虚。
游秋月想说自己只是把高芜当作普通朋友,可是这样想着的时候,联想到双方总有一天要各自娶妻生子,他心里就好像有猫爪子在挠一样难受。
目光几次落在抱着红花碧心草上,游秋月突然觉得今天不该来,花也不该送。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吗?
游秋月嗫嚅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想开口告辞,却又抹不开脸,就在左右为难的尴尬时候,外头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快来人,救命啊,高芜落水啦!”
高芜?!
这个名字一下子把游秋月恼悔的心拽了起来,他豁然站起来就往门口扑,正跟进来报信的高挑女子撞了个满怀。
“他怎么了?!”游秋月还没站稳就抓着满月开问。满月憋着笑,在主子警告的目光下装出着急的样子飞快地说:“不知道啊!刚刚有人说高芜跑去千岁池了,要寻短见,已经掉下去了!”
游秋月大惊失色,长大了嘴,眼中隐有泪花,不住地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高芜!”
“我骗你做什么……”满月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破音的惨叫打断,身前凉风扫过,红衣少年已经飞快地跑出去了。
萧佑薇追到门口扬声叫了一句:“小公子,你的花!”
“不要了!”
萧佑薇闷笑一声,嗔怪地望了满月一眼:“我要你乱编个理由,你怎么就想到落水了,他要是真跳进去找人,看这可怎么收场?”
满月一急,才想争辩,忽见主子花容含笑,眉眼柔和,她突然想起那千岁池浅得很,就算是真的跳了进去,一蹬腿就能站直,游公子这回可真是……关心则乱了。
主仆俩相视一笑,达成了某种默契。
萧佑薇拨弄了一下挂住她袖口的某株红花碧心草,这花香她很喜欢,就没放下,仍旧抱着那竹篮悠悠然往外走:“我去见师父,你也别闲着,差人去寻到高芜,务必要骗他去千岁池一趟。”
“明白。”满月笑着应道。
门罗真人居住在西北角的一座小楼里,从这院子的后门出去,沿着坡往上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萧佑薇到的时候听见里面不止一个人的呼吸声,顿时露出疑色,再听到另一个人说话,她像是晴日里中了一道惊雷,一时间神魂出窍,动弹不得。
门罗真人扣着一枚黑子,白眉下一双棕色鹰眼瞥见竹门底下的红缎祥云绣鞋,顿时乐得胡子直翘,他把棋子随意一抛,顺手掀了棋盘,得意地指着门说:“我徒儿来了,让她跟你下!”
“乖徒儿,你怎么磨磨唧唧的,还不快进来?”
老头等候不及了,窜到门口一把拽开竹门,不依不饶地拉着萧佑薇的手腕,一直把她带到散乱的棋盘面前,指着她对客人说:“我家丫头棋艺最好,你肯定要输!”
“是……我定会输给她……”瘦削苍白的男子痴痴望着少女冰冷的面容,眼中泪光闪烁,一星一点间尽刻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是她,真的是她!
只要能够重新见到她,看见她好端端站在这儿,莫说是一盘棋,就是输给她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陶九知来之前有满肚子的话想同她讲,这时候终于见到真人,反倒一句也掏不出来了,只顾专心地凝望着她,她穿红色……真美。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满篮子的花上,略微一愕,惊疑地对上她冷淡的眸子。
萧佑薇很难描述再见到这人是什么心情。
在地母寨,她跟着他见过亲近的长辈,协力寻找他生母的遗骸,还在看着他长大的长辈面前乖顺地生活了一段时间。
在等待他回来的那段时间里,她每天逗莫桑阿嬷开心,跟阿嬷一起洗衣做饭,在月光下散步闲聊,同他有关的心事也不瞒人。
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暗五变成了不知谁派去的间谍,带着原本属于陶九知的密探叛变,杀了莫桑阿嬷还嫁祸到她头上。
阿嬷的死她也觉得很痛心,可那分明就不是她做的,她却被绑在火堆上差点烧死。
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地母寨的族人,她竭力阻止叛徒大开杀戒,杀了和假暗五合谋的人,落在他们眼中,这是错。
她带着重伤跟去查看莫桑阿嬷的死因,躲闪不及撞坏了神像,这也是错。
在她费尽心思从古叟手下带着阑意逃生的时候,还有过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念头:不是说这水男子不能入?不是说这水能洗涤族人所犯罪孽?那她一个外人,还带了男孩进去,他们发现之后会不会觉得她污染了圣水?
随意吧。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实在不想耗费在无意义的罪责上了。
萧佑薇勾起唇,纤白的手指一一拂过篮子里鲜艳灼目的红花碧心草,轻轻地说:“师父来了客人,怎么不先跟徒儿介绍一下?”
话音落下,在场的两个男人同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