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背着药箱从朱门里踏出来,旁边一个有些心不在焉的丫鬟沉默着送他出府门,中年人一路上不着色地看过她很多眼,可是丫鬟像是有什么要紧的心事,始终是丢了魂一般。
大夫的手指头搓得快蜕皮了也没见她有反应,最后心里恨恨骂着拔腿要走,忽然后面有个婉转的声音急急唤住了他:“程大夫留步!”
程大夫心头一喜,故作沉稳地捋着胡子转过身,一阵香风扫近,却是个模样俏丽的丫鬟,眼神光灵活得很,还带些似有若无的媚意,扫得人心里发痒。
他清咳一声道:“何事?”
秋芳眉尖若蹙作担忧状,手搅着帕子问他:“程大夫,县主待我们这些下人向来体贴,她一受伤,我这心里头总是揪得难受,恳请您告诉我一声儿,县主她的伤……究竟能治好不能?”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好能传进看门人和路过侍婢的耳朵里,于是个个都自以为隐秘地伸长了耳朵来听。
秋芳心里得意,程大夫却是一凛,方才被撩拨起的火热瞬间消了几分,惦记着主人家的告诫,他长叹一声唏嘘悲道:“秋芳姑娘一片忠诚,实在让老夫感动,可县主的伤势,老夫确实是无能为力……只能悉心调养着,或许……”
或许?
人人都看得出来,他这苦巴巴的表情里根本不带多少希望,只是拿话在安慰人罢了。
秋芳闻言呆若木鸡,洁净的帕子从指缝里流下去,沾了满身的灰土,她怔然几息,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程大夫是行医的,在京都也是小有名气,这样的情景他见得多了去了,如果是往日里见到病人的家属哭喊,也许恻隐之心一发还会多安慰几声,竭力为人家诊治。
可是他对这里头的猫腻心知肚明,只是暗赞了这丫鬟的演技,故作遗憾地摇头,重重叹了口气离开了。
除了夹在两人中间的木讷丫鬟秋梨外,没有人发现,程大夫临走时候这一错身的工夫,袖边有一抹藕荷色闪过。
隐在衣袖里面那只擅长行针的手掂了掂掌心沉甸甸的重量,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隐秘的微笑。
果然是王府贵人的手笔,指缝里流出一点儿也够他好长一段时间吃用不愁了。
送走程大夫之后,秋芳白了秋梨一眼,扭腰提臀地往里面走。
秋梨琢磨了一会儿,犹豫着跟上去问她夫人可还有什么叮嘱,没想到秋芳瞥她一眼,冷嘲热讽地说:“叮嘱?能有什么叮嘱,让你去送个人,你就只知道送人家出门不成?”
秋梨一愣,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总觉得遗漏的是什么,她摸摸袖子里藏的银袋,心虚地撇开眼,被秋芳不屑地讥讽了一句:“呆头鹅。”
秋梨跟在如夫人身边日子也久了,同是当年如夫人从宫里要来的女官,资历跟秋芳比起来其实不差多少。她性情木讷一些,胜在做事认真妥帖,今天也是因为夜里被县主使唤勤了,起来得又早,这会儿精神涣散,脑子跟不上。
听见同伴这样说她,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的,可她知道自己不如秋芳巧言善辩,就算再争也讨不了什么好,索性闭嘴假装没听见。
两个丫鬟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她们的直系上司如夫人正在萧云琪的房间里,亲手为女儿盛了一碗参鸡汤,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好声好气地劝道:“乖宝儿,娘知道你委屈,来把这汤喝了好好滋补一下。”
萧云琪脸上裹了两层薄纱布,看不真切里面的伤痕情况,青丝散落肩头,苍白的脸,干燥的唇,一看就是病人的架势。她皱着眉不愿喝,如夫人劝了一阵,直到汤凉了也没能改变女儿的心意,于是改帮她敷药。
纱布一点一点地揭开,一道淡红的浅痕逐渐呈现在眼前。
如夫人撮着一颗心查看了女儿的伤势,心里早把那杀千刀的国师骂了无数遍,连着抽到比试骑术的皇帝也成了罪人。
用上等的伤药混着玉颜草汁给她敷上,如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乖宝,你跟国师究竟是有什么仇怨?”
萧云琪心里烦闷,一把挥开床沿上的空托盘,泪光盈盈地瞪视着母亲,她脸上有伤,所以不会开口,如果能自由活动的话,想必早就吼出来了。
“好好好,娘不问了,不气不气了啊,生气对你的伤不好。”如夫人立马投降。
萧云琪鼻腔里轻哼出一声。她哪儿知道是哪里跟国师有仇,反正那个女人就不是个好东西,八成就是嫉妒她好看。可恶,连真容都不敢露的丑八怪,居然还跟她抢大哥!
她都病了这样久,若是往日里有这样的事,大哥早就搜集各种宝物送来了,现在却迟迟没有动静,连她特意派人去找都不来,一定是被那个狐狸精丑八怪迷了心窍了!
什么破国师,明明学的就是媚人的邪术!
母女俩沉默着对坐了一会儿,如夫人终于听见宝贝女儿开口,“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她跟大哥亲近得古怪,她从见了我就很有敌意,我根本就没见过她。”
“宝儿的意思,她是冲着世子来的?”如夫人对女儿实在太信任,很容易就被萧云琪带偏了思路。
萧云琪困惑地嗯了一声,低低地说:“应该是这样。娘,外面现在怎么样?”
如夫人一听,一扫愁容,得意地说:“你放心,娘已经安排妥当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是那忘尘国师心思不净,故意谋害于你,任她是想做什么,趁着她人还在十里猎场没回来,娘就先让她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往后再想翻身,哼哼……”
萧云琪心里乐开了花,连声叫好。
两人在房间里热切地讨论着怎么坐实国师的罪名,却不知道外面还有个修长的人影静静站着,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
许久屋里才沉寂下来。
萧佑安的脸上拂过一丝冷笑,安静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