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斯远白了他一眼,“你怎么没有一点儿新词,来来去去就是这句话。”
郭诚宇也不尴尬,仍然面不改色地大声笑着说:“人生苦短啊,所以要及时行乐。我不就为了多喝两口酒找个借口嘛。要不你范大才子教我两句新词,我也学习学习?”
“呸!你这个酒中浪子什么时候缺了酒喝?还不就是为了灌醉我、出我的丑!”
“哈哈,被你发现了。没办法,我从小读书不好,只能在喝酒上找到一点比范公子优越的感觉,可怜啊,可怜范公子没有妹妹,不然我舔着脸也要上门求娶了,改换一下我家的读书种子。”
众人一阵哄笑,范斯远也笑了,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郭诚宇表面没个正经什么话都敢说,实际上心里最是个明白人,不仅八面玲珑,深谙交际之道,总是能在说笑间把人奉承得很舒服,很有面子,但又进退有度通情达理,不失为一个心胸坦荡的君子。
“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些我的好朋友,他们可都是京城里的一霸,认识他们以后可以让你范公子在京城里横着走。”
范斯远乜斜地看了郭诚宇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是六脚的螃蟹啊。”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纷纷附和起哄道,对!这郭老三可不就是一只张扬横行的大螃蟹嘛!
几位勋贵子弟大都是家里没有资格继承爵位的老幺或庶子,郭诚宇说他们是京中一霸是抬举了他们,但好歹是世家子弟,多少有种与生俱来的骄傲,郭诚宇请他们来的时候,听说主宾是范斯远时很是吃惊,他们平时和这帮文官子弟很少来往,都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很难玩在一起,互相也都瞧不上对方。这个少年时就才名鼎鼎的范斯远在京城里就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代表,因为话不投机他能把人当场呛得下不了台了,更要命的是他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把人骂的体无完肤脸面无存还让人反驳不了,这让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心里都有些发憷。要不是这郭诚宇面子大,他们还真不愿意来。
不过,一见面他们没想到这范小公子还真是如郭诚宇所说是个风趣的人,于是纷纷端起酒杯要来和范斯远加深印象。范斯远连忙推脱,诚恳地说:我酒量不好,只能慢慢来,不然一下醉倒了人事不知的岂不是怠慢了众位朋友?一席话又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再加上郭诚宇从旁证明说和,众人没有不从的。一个个轮着敬酒过来,范斯远一一客气地接了。轮到在五城兵马司任小旗的杜文斌时,范斯远更是态度谦和,整个人站起来不说,还口口声声称对方为:“大哥”,让众人的下巴都差点惊得掉了下来。
经过郭诚宇说明才知道范斯远在杭州就是跟着杜文斌三叔的幕僚在读书,范斯远多大的才气,竟然还要跟着杜家三叔的幕僚读书?那杜家三叔是怎样的学问?众人不禁诧异起来。在京城勋贵世家中这几年几乎都没有听到关于都督府同知杜家的声音,当今的皇上尚兵喜武,很多武臣一下都冒出来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偏偏是最根正苗红的杜家异常安静,让大家都快忘了有这家人的存在,原来杜家老三已经悄默声地做了文官,而且掌握了江南重地实权的位置,后面还有范斯远这样才气卓绝的弟子,让众人对一直沉默寡言的杜文斌不由得也刮目相看起来,于是在敬过郭诚宇这个主人和范斯远这个主宾之后,纷纷又把矛头对准了杜文斌,结果几轮之后,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是这几个久经考验的酒徒,而杜文斌只是脸色略红而已。
郭诚宇心里暗笑不已,这帮小子也太以貌取人了,杜家人的酒量就和他们做人一样都是深藏不露的,前几年他和杜文斌在一起撒野胡闹时就深深地领教这点。这次从杭州回来,他和父亲说起杜家三叔的学养深厚胸有沟壑时,父亲感叹地说:“这都是杜安彦杜老爷子目光长远啊,这还是你祖父活着的时候说过的话。”沉默了一会他又说:“你祖父当时是这样说的:前人他没有亲眼见到,但论现在再世的人他最佩服的就是杜老爷子了,不仅懂得审时度而且目光长远,平时看着不彰不显的也没有特别之处,但几十年后一看,才吓了一跳,杜家的几个子弟都已占据着一方的势力,老三自不用说,每年的官评都是上佳,在文职上一步一个台阶稳扎稳打;当年那个响当当的京中小霸王杜刚尧如今也太太平平地坐在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位置上,就是最没才干的老二也继承了世袭的百户职位,过着安稳的日子。有的人觉得这都是巧合,是他们家命好,我看就没有这么简单呢。就拿杜刚尧来说,这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位置多少人看中了,可是谁有本事给拿下吗?听说有人花了几千两银子贿赂刘瑾想在皇上面前给美言几句,皇上就一句话:你让他在杜刚尧面前能走上十招,我就把这个位置给他。你看,人家杜刚尧不靠溜须拍马屁股也能做得稳稳当当的,那是因为他们身上都有真本事。你祖父说的对,这点我们不如杜家。”
听了父亲这番话,他突然想起上学时先生教《易经》里讲到的“坤卦”中的六三爻:“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说的话,先生说:六三爻阴爻处阳位,虽有阳刚之力却包含在阴之内中,处半动半静状态,即可蓄势又可随时而待。就如玉珏本来贵重华美,本是外露之物,却含蓄隐藏,这样的人即使没有大成就,起码也能善始善终。
于是郭诚宇突然想到昔日一起玩耍的杜家第三代长子自己昔日的兄弟杜文斌,小时候也是调皮捣蛋的孩子王一个,但自从到了五城兵马司后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和他们少了来往,即使见了面性子也是越发沉稳起来,他还以为是因为受到了职责和纪律的约束,原来是家风遗传。于是越发对杜家人好奇起来,多次请杜文斌出来一起喝酒聊天,但杜文斌邀请他三次必定会有两次推脱有事不能赴约,这次要不是打了范斯远的名头,还未必能把他请了来。实际上今天他计划的主陪就是杜文斌,其他到场的人只不过是掩饰的配色。
还一个计划的陪客是他的表弟程羲和,可惜他又有任务未能如约而来。自从他进了锦衣卫后异常忙碌,很难见着人,即使见面他也沉着一张脸不说话,有一次他忍不住问他都忙些什么,表弟警告了他一句不要多问。其实表弟不说他也知道,最近朝廷风声鹤唳,文官大臣们和那帮阉党打得不亦乐乎,文官们的武器是上奏弹劾,阉党们的工具就是锦衣卫了,逮捕、用刑、关押,无所不用其极。父亲说:京城已是乱相,站队错误将来就会万劫不复。警告他不要多出门,更不能乱结交生人。所以他最近都是和一些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往来。杜家嘛,此时反而应该下些功夫深入交往。
“对不住,我明天因为要当班没法在家恭候大驾了,是我二弟和四弟在家接待。”杜文斌客气地对范斯远说:“祖父明天刚好也沐休在家,也想见见你。”范斯远回到京城时受杜渊之所托,给杜家捎了些特产回来,那天刚好杜家大人都不在,是杜文斌出来接待,两人寒暄了几句,范斯远留下名帖就离开了,杜府第二天回了帖子,约了明天接受他的拜访。
范斯远没有想到杜老爷子会亲自见他,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