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以为常胜去了杭州坐镇,这杜家在京城就强有力的帮手,没想到又冒出了一个耿家辉。虽然耿家辉年轻,气质和常胜也大不一样,但他做事利落,为人爽然豁达,让人非常喜欢。要不是碍于杜玉清情面,他真想把这人撬到自己身边来用,他太缺对他味口的人了。
他搂着耿家辉的肩膀朗声说:“兄弟,你们小呃…公子办事我还不放心吗?不用看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呢。”
耿家辉朗声答应,他稍微侧身躲开了郭诚宇口中呼出的浊气。人都道郭诚宇为人大方没架子,那要看是对谁了。他就见过他不满意时对自己手下翻脸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的,到底是世家出身,那种优攸贵公子的脾气改不了。
郭大忠看着自家爷和耿家辉勾肩搭背的羡慕不已,他是管事,耿家辉也是管事,什么时候他有这种体面了?不过,他也是万分佩服这杜家三房,目前和他们的合作没有不是获利丰厚的,这也许就是自己爷要笼络杜大小姐身边人的原因。杜大小姐真不是常人,作为从小跟在主人身边的长随,郭大忠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了。真没有见过杜大小姐这样的,就拿这酒楼来说,平常上门租铺看房时哪个不是狼藉破败,甚至陈旧肮脏的?谁会愿意为租客花这个钱装修房子,更不用说捯饬得这么干净漂亮了?这杜家却偏偏做到了,连厨房都擦洗得干干净净,完全跟新的一样。这杜大小姐就像自个爷说的,头脑和眼光从来就和人不一样。
郭诚宇他们回到院子,宁夏给斟上茶,郭诚宇呷一口热茶,往后一靠,叹道:“我说,大呃……”
“在外边就叫我杜五吧。”
“我说杜五,还是你懂得享受,到哪里都能给自己弄个好地方。这样的小院,这样的好茶,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惬意啊。”
“你是想只把这里做杭州了?”杜玉清调侃道。
“未尝不可。”郭诚宇坐直了身体,“没有在京城的时候想京城,回来的时候却觉得太压抑了。生活还是在江南舒服,把这里的事情理清楚了,我还想回去,就是买上几亩地做一个田舍翁也比这里一个什么都指挥使强。”
杜玉清也有同感,但她眼下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便问他刚才怎么会和耿家辉一起来的。原来郭诚宇是一早来的,那时杜玉清还没有到,院门还锁着,他便到对面的“衣锦坊”逛了逛,结果遇上了耿家辉。他对成衣这种工作比较琐碎的生意不感兴趣,但对里面人气的旺盛还是羡慕不已,着实地夸奖了一番。杜玉清知道他也一定在里面消费了不少钱,但他不会拿出来说,他这样的人太聪明又太圆滑,好似处处无心其实处处有心。
“诶,杜五,我问你个事。”郭诚宇想起了什么,直接问道。
“你说。”
“我看贵宾室里有两幅画意境冷寂,禅意十足,署名是青衣居士,我好像在梅花小筑也有见到他的笔墨,风格倒是变化很大,老弟可认识这位青衣居士?”
杜玉清心里一跳,这郭诚宇还真是粗中有细的家伙,这几幅画是她春节期间的作品,装饰二楼贵宾雅室时看着墙壁太空,就把几幅名作和自己作品一同拿了出来了。女宾室需要活泼典雅的气氛,放的是花鸟画;男宾室要求气氛清净肃穆些,放的是竹和松。画这两幅画时她的情绪刚好比较低落,于是画面上有大面积的留白,画角要不是大雪压在孤伶伶的几杆竹子上,就是怪石老松。谁知一挂出来,挺引人注目的,询问画家是谁的客人还不少,大都赞扬它的宁静、隐逸甚至放旷,但能够看出冷寂心迹的郭诚宇是第一个。所以,飞鸿踏雪,即使鸿飞杳然还会有雪泥鸿爪,哪怕时间再短暂,但痕迹还是留下了。
但对郭诚宇她还是比较放心,于是说道:“认识倒是认识,你要干嘛?”
“没有什么,还不是想附庸风雅求两幅挂在书房里嘛。
“你打住吧,你房间不是到处都有名家名作吗,还要这无名氏的作品干嘛?”虽然没去过郭诚宇的书房,但凭着对他为人的推断,呃……真是附庸风雅,他的书房肯定挂的是名家名作,还是那种最贵、知名度最高的那种。
郭诚宇难得正色道:“那种寂寞清净的风格不知怎么的我一看就喜欢了,我看这青衣居士也是经过了一番挫折了,原来的画风很明媚,现在感觉却有种悲凉。人生不易啊。”
杜玉清没想到郭诚宇还有这么深沉的一面,这倒让他刮目相看了,于是说:“行吧,我帮你问问。看他还有没有这种风格的作品。”
两人杂七杂八的事情谈的多,合作协议倒是几句话就谈妥了。郭诚宇的意思可以在沿河一侧再往上搭建一排三层的房间,不仅可以增加酒楼面积,还因为靠河风光好,客人一定会喜欢。特别是到了端午节龙舟会这样的时节更会成为让人趋之若鹜,成为最抢手的房间。
杜玉清点头,这郭诚宇在这方面的确脑筋灵活反应快,便转头吩咐耿家辉尽快去办。杜玉清豪爽,郭诚宇也很有诚意,两人很快就把合作框架,大致分工协作的内容商定下来。酒楼还是让郭诚宇出面,但这次杜玉清占股变小了,只有三成,而郭诚宇七成,其中三成是他为有实力的官员预备的干股。他们还是把客源定位在高端阶层上,这是他们的优势。整个酒楼遵循梅花小筑的管理方式,掌柜和管事都从梅花小筑调任过来。郭诚宇负责管客源应酬,杜玉清管人员的任用和监督。曼娘现在离不开梅花小筑,郭诚宇要再物色一个类似的人物。
郭诚宇也是大气的人,谈完框架协议后,他把其它细节的部分都交给杜玉清处理,人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知道杜玉清也是做大事的人,经商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遇到杜玉清这样能够让他这么放心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因此就更要做出一副大方的样子。他的买卖能够越做越大靠的就是他对人性的领悟。尽管在经商中他因为大方爽快吃过了不少亏,还被人骗过钱,但他一直笃信分财于人自己才能有赚的信念,遇到杜玉清这样通情达理又有实力的人更会抓住不放了。而不放的最好方式就是放,就是信任。
杜玉清又和耿家辉讨论了一些细节方面的处理,不知不觉到了吃饭时间。宁夏为两人叫来了面条,吃的时候,宁夏告诉杜玉清,他刚才看见那个胡爷和他的随从就在那家西北风味馆吃饭,他问杜玉清:“既然大小姐不会把这酒楼租给他们,为什么还要问那么多?”
杜玉清放下筷子,沉吟了一下,说:“说不上来,我就觉他们很奇怪,不像生意人倒像有些匪气。所以有意试探一下。“
耿家辉眨巴一下眼睛,认真说道:“还不仅这样,这个胡爷身上不仅有匪气,他的眼睛里还有一种视人如草芥的杀气。他身边的随从也不像个普通的下人,更不会是甘居这位胡爷下位的随从。”
杜玉清点头,“我也注意到这个问题。这位随从不仅冷静镇定还颇有气度,你看最后他没有等那位胡爷下令便决定了去留,这位胡爷还乖乖地听从了,仿佛随从是他的上司一般。所以太奇怪了。”
“爷,您说,您说他们会不会是北方的探子,借着酒楼作为据点和收集情报的?”
“哦,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位胡爷说他们做的是皮毛生意,看他们的穿着和口音的确也是西北人,但在京城没听说西北饭馆能有多大的赚头的,也没听说做皮毛商能够出手这么大方的,而且是在什么都没有考虑清楚的情况下,这胡爷却一掷千金根本不把钱当成一回事。”
杜玉清点头头,这耿家辉江湖经验丰富不说,这宁夏也变得细心多了。她想了想,对耿家辉说:“找个机会你找那个中人打探一下他们最后租下了哪里,然后观察他们一段时间。不为别的,为我们自己也要小心提防一下,我看那个胡爷不是愿意善了的人。”
耿家辉点头应承了。
阳光正好,照在石桌旁的牡丹灼灼闪耀。杜玉清问起是谁养的花,养的真好。
耿家辉笑了,说:“这也是一种缘分,前两个月我们不是在集市雇佣散工帮忙整理这里吗?这个郑老头有意思,别人干完活都走了,这老郑头给我说晚上想借住在这里,当时我们不是放出风去这里卖给货场了吗?留几个人住在这里不就更有说服力?而且这院子也没有什么可偷的,就让他留了下来。没想到过几天来,这老郑头把这园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种上了许多花木。我问他哪里来的花苗,他说:有的是这院子里原来老根上剪下来的新枝栽下来的,有些是他在外边人家苗圃要来的,有的是河边挖来的。小姐不是吩咐我要找一个花工吗?于是就把这老郑头给留了下来。”
“这老郑头在哪里让我见见。”
宁夏把在河边花丛中除草的老郑头找了来,只见他中等个子,背微驼,肤色黝黑满脸皱纹。看的出来他进门前已经收拾清洗过了,但他的手背和指甲缝里还都是洗不去的泥垢,显然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农民。不过,他的脸上没有愁苦,反而有种旷达的快乐神情。
走到杜玉清面前,老郑头躬身施礼:“小老儿给少爷行礼了。”杜玉清站起来还了半礼。然后请老郑头坐下,老郑死活不肯。杜玉清也由他。
杜玉清和颜悦色地说:“老郑,你把这院子收拾得很漂亮,我们都很满意,你想要什么奖励?”
老郑环视了一下满园春色,笑得很满足:“少爷满意就好,我能伺候这些花朵我也就满意啦,不敢要什么奖励。”
这下杜玉清有些兴趣,这老郑头对种花显然乐在其中了,于是问道:“老人家哪里人啊?靠什么维生?”
“小老儿是洛阳人,家里也是种田的。”
“种田怎么会到京城里来?”
老郑叹了口气,“我祖上原来是东京苑里的大花匠师傅,后来兵荒马乱的没有人养花了,我们家就租赁地主的田开始种庄稼。种花可比种田精细多了,种田自然就容易,慢慢家里开始富裕了,也买了一些田地,家里人就不愿意种花了。我从小就喜欢种花,看着那些红的黄的花儿心情就舒畅。可是家里说我不务正业,种花又不能当饭吃,我老婆子还把我种的两亩花儿都给贱卖了,我一生气就跑了出来,到京城里想找一个花匠的活儿,谁知没有门路没人介绍做什么都不成呢。这不,幸亏遇上耿管家,要不我还不知怎么办呢。少爷,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些花花草草给伺候好了。”
杜玉清看着他诚恳的样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继续问道:“如果我给你一个大园子,你觉得种什么比较好,能否四季都能有鲜花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