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傍晚,珠兰图娅帮工回来,就看见穿着土布长衫的大癞蛤蟆乌恩奇正蹲在墙角,用爪子抠着石壁。
珠兰图娅欣喜的走过去,却便听见大癞蛤蟆喟然长叹道:“唉!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什么天降大任,什么处心积虑,什么心狠手辣,什么百炼成钢,最后全都归于一抔黄土,万事成空。从此我就将悬崖撒手,遁入空门,你不要拦着我。”
珠兰图娅扑哧笑出了声,坐到乌恩奇的跟前,抚摸着他的头说:“有在女孩子的房间里挖墙遁入空门的吗?你在外面碰壁了是不是?没打听到叛乱的主谋吗?”
癞蛤蟆乌恩奇昂首道:“主谋不就是斯钦巴日吗?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这点小事岂能难得倒我?想我乌恩奇上知天文,下识地理,遂古通今,无所不查,三教九流,无所不知……”
珠兰图娅插嘴道:“而且你还能穿梭时空,又练成了王霸斗气。今天早上你不是还自信满满的吗?难道你找阿尔斯楞决斗去了,结果却输了?”
乌恩奇把眼一斜,在练成了巫法“异界之泥”以后,乌恩奇的自信心爆棚,他自以为就算是面对魔皇塔克埃贝隆和妖魁卡努莱曼,只要他们敢硬接他的杀招,即使他们不死也得掉块肉。至于阿尔斯楞,乌恩奇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转眼间乌恩奇的自信心又降到了谷底,他的“异界之泥”的确是强力的杀招,但他的对手又不是不能动的铁锅,别说魔皇塔克埃贝隆和妖魁卡努莱曼,就算是遇见蠢混球阿尔斯楞,他也可以从容的躲开那一点异芒,然后一拳把癞蛤蟆乌恩奇打得稀烂。
所以乌恩奇眼睛一斜,张开大嘴巴本想夸口几句,结果却又无话可说,只好扭过头拿脑袋撞墙。珠兰图娅见了他的举动,更以为他是在燃薪岭吃了败仗。驻扎在燃薪岭的悍将阿尔斯楞曾经对珠兰图娅欲行非礼,乌恩奇替她出头去教训他,结果吃了败仗,虽然结果不怎么光彩,但珠兰图娅的心里却暖洋洋的。
珠兰图娅把大癞蛤蟆捧到胸前,突然间吻了他,随后转身便跑开了。一直到夜深人静,她才悄悄的溜了回来,偷眼向窑洞里窥探。
窑洞里空无一人,珠兰图娅正在失望,可是她转过身,十天前请她吃了“桂花莲片”的布衣少年正板着脸站在她的身后。因为她的吻,他又恢复成了人形。
珠兰图娅呆呆的仰视着面前英武的少年,把前额靠在他的胸膛上,低下头说:“你待我很好,比混蛋阿莱夫对我好得多。可是你很奇怪,让我好害怕……”
此时乌恩奇已经对他的状态有了些了解:愤怒或者陷入危机时,他会魔化成为无面者;悔恨和流泪,会让他变回人类;嫌弃身边的女孩子,他会变成癞蛤蟆;被真心爱他的女孩子吻过,他就会再次变成人类或者无面者。
乌恩奇用唯一的手臂揽住珠兰图娅柔弱的肩膀,乌恩奇的心里却充满了迷茫,无论他想与不想,爱或不爱,他的命运都与她对他的爱紧密的绑在了一起。
假如他和她都能看透彼此的心意,他会发现她的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忐忑,她也会发现他的心里充满了无奈和失落。不得不说,最亲密的人和人之间亦无法彼此相知,很多时候那既是最可悲的遗憾,也是最怜悯的宽容。
隔着陋室的窗,幻火和夜风在缠绵中倾轧;在陋室里,乌恩奇和珠兰图娅相拥而眠。
第二天清晨,珠兰图娅把一块烤鱼摆在乌恩奇的面前,歪着头看着他吃。
乌恩奇皱眉道:“你看着我干什么?我的脸长花了?”
珠兰图娅笑嘻嘻的说:“你昨天说悬崖撒手,是不是从此就不再想那些坏主意了?”
乌恩奇沉默不语,在十个月之前,他也曾经因为预知到悲惨的未来而彷徨失措。昨天,他又预见到了同一个未来,那几乎让他万念皆空。可是乌恩奇就是那么一种人,他发觉前路险恶,反而激起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珠兰图娅自然看不见乌恩奇内心深处的波澜,她抚着胸口说:“你既然不想那些坏主意了,陪我去一趟小孤峰好不好?”
乌恩奇惊道:“你去小孤峰干什么?那里不是只有一座光秃秃的石峰吗?”
珠兰图娅兴奋的说:“小孤峰原本只是没人去的荒山野岭,但哈森他们说,许多外来的舟人在上面盖了房子,他们正在上面办集会。据说小孤峰集会里什么都卖,而且价格只是十里商肆的三分之一。听说他们还雇工,工钱给得格外慷慨。”
乌恩奇吃了一惊,珠兰图娅所说的外来的舟人自然就是净土宗的信徒,白河大捷之后,分散在各个魔域里的净土宗信徒纷纷拖家带口赶往矗云山,他们没有地方住,孤悬在矗云山外围的小孤峰自然成了他们的落脚之地。
净土宗信徒占据了小孤峰,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不巧的是,乌恩奇和穆萨约定的藏兵之地偏偏也是小孤峰。若是照这样下去,一个月以后,穆萨他们保准会一头撞进对手的老巢,然后乌恩奇所有的谋划就全都交代了。
乌恩奇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珠兰图娅的请求。珠兰图娅完全没料到乌恩奇竟然这样爽快就答应了要带她去逛嘉年华。她的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兴冲冲的找到琅月村的长老哈森,向他借来了水囊和干粮。
这一天的中午,他们就乘着蹑空草筏急匆匆的出发了。从贪狼峰赶到小孤峰,乌恩奇和珠兰图娅整整花费了一天的时间,他们赶到小孤峰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午后。
曾经荒凉无人的小孤峰,此时已是另一番景象。在小孤峰的主峰上不知何时立起了一根八面形的擎天巨柱,巨柱通体用精铁打造,仿佛一根长长的定海神针直刺苍穹。
在那根擎天巨柱上斜挂着无数条铁索,铁索和缆车将小孤峰附近所有的低岭和断崖全部连在了一起。在那些低岭和断崖之上,许许多多奇装异服的净土宗信徒支起了数以万计的帐篷,他们正在举办规模宏大的集会。
乌恩奇拉着珠兰图娅的手混迹在集会里,四处打量。这场盛大的集会,货品不可谓不丰富,价格也足够低廉,但来此的舟人却并不多。集会里除了净土宗的信徒们正忙得不亦乐乎,来此赶集的舟人平民却寥寥无几。
乌恩奇信步走到一个兜售玻璃壶的货摊面前,幸灾乐祸的说:“外来的,你的生意可不太好呀?今天你卖出去几个壶了?”
摆摊的玻璃匠不以为意地说:“可不是,生意真难做。矗云山的舟人太穷了,便宜卖,他们也买不起。再过些天就好了,等到魔族和舟人达成同盟,无数魔族的商船都会从矗云山经过,那时生意就好做了。”
乌恩奇问:“你们打算把东西卖给魔族?”
摆摊的玻璃匠说:“当然不是,魔族才不缺这些。魔族的商船要穿过幻火之海,或者往来于白河之上,矗云山是他们最好的中转站。魔族的商船队,自然要雇佣舟人战士替他们护航,舟人从魔族那里赚到了钱,自然会来买我的玻璃壶。咱们的宗主就是这么说的。”
乌恩奇拎起一只玻璃壶,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舟人和魔族达成同盟以后,矗云山作为连同魔界上域和下域的枢纽,自然有无限的商机。可惜若是下域沦陷了,无限的商机顿时就变成了无限的危机。矗云山的美好未来,很可能就像易碎的玻璃壶一样,虽然晶莹闪耀,却将变得粉身碎骨。
摆摊的玻璃匠却没有注意到乌恩奇的脸色,他看了看乌恩奇空荡荡的右袖,同情的说:“小伙子,你原本是一位战士吧?因为受了伤,那些大世家就对你弃之如敝屣。咱们净土宗才不会那么无情无义,你看到那跟铁柱子了吗?那是柱顶通天的示拿柱,宗主正亲自在示拿柱下招收信徒,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乌恩奇的眼里闪出了火花,他早就想会一会净土宗的神秘宗族了,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个家伙居然敢公然露面。
乌恩奇拉着珠兰图娅的手,不动声色的离开了玻璃匠的货摊。珠兰图娅诧异的望着乌恩奇,她发觉他的手在因为兴奋而颤抖。
珠兰图娅关切道:“你怎么了?你生病了吗?”
乌恩奇道:“珠兰,我没事儿。玉衡王卓力格图和玉衡王妃阿茹娜视我为亲子,他们对我亲爱有加。我虽然不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但也不愿意坐视他们被逆贼所害。我写一封信,你即刻帮我把它送到玉衡峰的廉贞宫。”
珠兰图娅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忧虑,她不想去送信,因为她察觉到了乌恩奇的表情有异。但珠兰图娅从小到大都是一名卑微的婢女,听从别人的命令俨然已经成了她此生最大的习惯。
于是,乌恩奇从他的衣襟上撕下一块布片,以玉衡世子的口吻写了一封简短的告密信。乌恩奇把告密信交到了珠兰图娅的手里,随后就急匆匆的向着示拿柱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