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炤话音方落,前排的匈奴骑兵已从失去拒马阻挡的中央处突入阵前。李延炤咽了一口唾沫,双手紧紧攥住手中长刀。在他的瞳孔中,匈奴骑兵狰狞的脸被无限地放大。他们手中刀枪高高扬起,充满不屑地睥睨着结阵阻挡的己方士卒。
前排这些铁甲锐卒虽然也上过战场,但却从未如此直面骑兵冲击。马蹄敲打着地面发出的颤动以及人数众多的骑兵集群冲锋时那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也令这些士卒们压抑得喘不过气。然而主将亲临一线,与他们共同抗敌,也使他们心神稍安。步卒们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与惊恐,与主将一同等待着敌骑冲击的那一刻到来。
冲锋的匈奴骑卒前排与宛如刺猬一般的步卒方阵相撞的一瞬,李延炤耳边皆是枪刺入肉声,人喊马嘶,好不热闹。在骑兵们劲力十足的冲击之下,自阵中伸出的枪杆有不少当即折断。枪杆折断后的后排士卒们纷纷将手中半截枪杆丢弃,转而从背后抽出长刀严阵以待。
此时,先前排出的紧密队形便显示出了它的优异之处。前排的士卒们面对战马的冲力,被后排紧紧顶着自己的袍泽一起分担掉。即使被战马冲撞,也基本没人倒下。只是面对这样巨大的冲击力,前排不少士卒一时都觉胸闷气短。随着前冲而来的敌军前排骑卒纷纷坠马,后排刹不住前冲之力的军马亦是被绊倒。马上骑士也多半因无马镫,骑乘不稳而跌下马去。
而令居县兵阵中,亦有部分士卒被匈奴骑兵手中长枪借着冲力刺穿躯干,滚倒在地。即使是铁甲,在面对骑兵长枪的冲刺之时,也竟然显得如此脆弱。所幸在前排中枪倒地的士卒只有十来人。整个阵型并未因此而受到大的影响。
见敌军骑兵前排人马纷纷倒下,阵前一时一片人喊马嘶。李延炤端着长刀起立,大吼道:“迫!”
一直以来,他所等待的杀敌卫国,战场建功的那一刻,便在这一片喧嚣中到来。阵前倒毙负伤的人马嘶吼络绎不绝。胡语的喝骂声交织在一起,冲破天际。而铁甲锐卒们则纷纷起身,李延炤高举长刀,怒吼道:“杀!”
“杀!杀!杀!”周围士卒连吼三声,纷纷平举起手中长刀,如同一堵刀墙,稳稳地向前推进。他们跨过负伤的己方士卒,身后的辅兵们随即便快速上前,将负伤未死的袍泽向后方拖去,准备对他们施治。铁甲锐卒们继续上前,每当看到地上有仍在呻吟的匈奴骑兵,便直直地从那些负伤敌军的胸口踩踏而过。
数百斤的重量踏过这些残余之人的躯干,便如同被重锤所击中一般,将他们体内的生机急速抽干。很快,随着铁甲锐卒的践踏,这些倒地的匈奴骑兵便成了一具具横陈的尸体。
匈奴骑兵的冲击,很快便演变成一场与铁甲步卒们的缠斗。然而面对排列整齐,装备精良的铁甲步卒,他们失去了速度与冲击力,便已没有任何的优势。即使能一时与步卒们平分秋色,也终究是要逐渐走向落败。
当跨越阵前那一片人马尸首之后,令居县兵的刀墙,终是与仍然纵马来回走动踌躇的匈奴骑兵们拼杀在了一起。李延炤率先举刀,向着面对他的一名匈奴骑兵狠狠劈下。那骑兵徒劳地举着刀,然而很快便在李延炤势大力沉的一记直劈之后坠于马下。李延炤用刀面轻拍马脸,那马随即转过身去,却冷不防李延炤平举长刀,狠狠地对着马臀捅了一刀。
无人骑乘的那匹马立刻因为剧痛而狂跳狂奔起来。它向后冲去,接连踩翻了几名意欲下马步战的匈奴骑卒。而后又直直一头撞进后阵之中。直到被后阵中的匈奴骑兵一矛捅入马颈,方才倒毙于地,转瞬再无声息。
见居于前排的主将阵斩一人,其余铁甲步卒也不甘示弱,纷纷举刀奋击。这些匈奴骑兵即使悍勇冠绝天下,也从不曾见到这种场面。他们手中刀几乎砍不进对方身上的铁甲。而对方士卒手持的长刀,却能够轻易将他们的皮甲切开。
那一瞬,曾横扫北方大地的匈奴骑卒们面对这些来历不明的敌军,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深深的恐惧。这些敌军即使身披重甲,依然行动敏捷。并且像是永不停歇的机器,在这个宛如血肉磨坊般的战场上无休无止地挥动着他们手中的长刀。每次长刀的挥动,都几乎要带走一名匈奴勇士的生命。而勇士们手中的单刀砍在他们的铁甲之上,除去火星四溅,几乎无法给他们带来任何杀伤。
即使匈奴骑兵人数众多,即使他们悍勇天下无双。在看起来单薄不已的铁甲步卒进攻之下,他们的作战意志罕有地出现了动摇。而他们的敌人——那些铁甲步卒们,依旧迈着稳健的步伐,不知疲倦地挥动着手中长刀。
不甘心遭逢失败的匈奴将领们,依然组织起部下骑卒,不停地对这支人数寡少的步卒发动攻击。然而被地形限制住的匈奴骑兵的这种添油战术,已基本注定要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
在彼此之间的缠斗之中,令居县兵已无法保持完好的战斗队形。然而基层将佐们还是将率下士卒召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共同进退的战斗团体。李延炤的周围,也有一个什的士卒护持着,向敌军缓缓推进。
最前方的匈奴骑兵,已由一开始的凶狠狰狞,逐渐在令居县兵的打击之下变得茫然无措。在他们的印象中,即使西晋王朝能征善战的中央军团,在面对他们的冲击之时,也几乎是一触即溃。孰料进至陇西这片贫寒荒芜之地,竟能遇到如此劲旅。
领头的匈奴千骑长看到自己所率的部下纷纷落马,心中愈发惶急。他召集了自己身边的亲卫们,由阵后策马向前,准备寻找战机,打开一处缺口,好让后队骑卒们一拥而上,再将这些凉州军分割包围,从而以优势兵力聚歼。
千骑长带着属下二十余名百战精锐,瞅准战阵前方正在苦战的一队铁甲锐卒,他轻轻一夹马腹,手中长枪已是斜斜指出。随着马速渐渐提起,千骑长微垂下头,任迎面而来的劲风吹起枪尖后的长缨。他身后的二十余名精锐骑兵或斜伸出长枪,或高举起手中单刀,与他一同向着那一小队铁甲锐卒冲去。
那一小队步卒,正是李延炤及护持在他左右的忠心卫士们。什长正是秦大勇。此刻,他一手挥着刀,将面前负隅顽抗的一名匈奴骑兵劈于马下。而后跨前一步,手中长刀反手一挥,另一名步战骑卒也应声而倒。在他身旁,李延炤正将长刀从面前一具尸体中缓缓抽出,两人对望一眼,从彼此眼神中所看到的,只有破釜沉舟的坚定。
千骑长越冲越近,他的猎物们的身形在他眼中也越放越大。然而得益于工坊锻造甲胄之时,李延炤下令工匠无需给将领盔甲做特别修饰,故而千骑长并不知他所看中的猎物,便是这支军队的首将。
李延炤挥刀逼退一名欲上前的步战骑卒,将刀捅入面前一马的脖颈中。马匹吃痛,将马背上的骑士颠了下来。秦大勇眼疾手快,一刀劈下,那骑卒尚且来不及哼一声,便已毙命。李延炤回转身来,又对上一名策马而来的敌骑。他微蹲下身,手中长刀冲着对方马腿一记横扫,马匹已是嘶鸣着倒在地上。落马骑卒就势一个横滚,而后站起身,匆忙将手中长枪掷向李延炤。而李延炤眼疾手快,急忙闪躲,堪堪避过长枪投掷,那骑卒已拔出腰间环首刀,蹂身便向他扑了上来。
方才闪躲那柄长枪,收势不及之下,李延炤也来不及再用长刀应战。眼望着那骑卒一刀直直向他劈下,他连忙一侧头,那敌军手中刀已是一刀劈到李延炤左肩上,铿地一声,火星四溅。李延炤的左肩也随着这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而微微下沉。然而很快,他右手的长刀便横扫而来,正扫中那名敌军的躯干。立时将他躯干豁开一条口子。内脏随之流出。他丢下刀,有些徒劳地用双手去捂自己腹部那条又长又深的伤口。然而一旁的士卒已是上前一刀,将他连肩而断。
望着身首分离缓缓倒地,腹部的豁口处还在流着内脏的敌军尸体,李延炤长出一口气。方才他确实有些托大,不过这身铁甲良好的防御力,也是己方兵将在战场上赖以生存的资本。
千骑长率领他的部下越冲越近。两方交战的阵线前沿,人马尸首已经堆叠起来。给千骑长及他手下的骑卒们带来了诸多不便。马匹在其中也是越行越慢。不过千骑长仍然专注地盯着那一小撮敌军,神情忘我。此时,唯有敌军的鲜血,才能让他感到满足。
在这种动力驱使之下,他手中的枪刺,便悄无声息地距离他的猎物越来越近。事实上,他确实险些成功。险些便提前结束这场惨烈的战斗。
李延炤依然率众在与身旁围拢而来的匈奴骑卒搏杀。亏得士卒们作战悍勇,这群步卒所面对的压力渐渐减轻。看着敌人一个个倒毙,他们的鲜血溅在自己所穿戴的盔甲上,李延炤却没来由地感到一种沉重。在这个惨烈血腥的战场上,无人能够冷静地去思考个人所存在的意义,对垒的两军士卒之间,都只剩下了最原始的狂野与嗜血。他们必须不断地搏杀,来为自己,以及自己身边朝夕相处的袍泽,争得一线生机。
而在这一场搏杀之后,还要多少场,才能再次迎来那么一个太平世道呢?也许此时还站在这里的许多人,都看不到这一天的到来。然而他们别无选择。从投军之后拿起刀枪的那一刻,这种选择权,便已不在他们自己那里。战阵之上惨烈无比,一场接一场的搏杀,便是他们的宿命。
他们很多人都将倒在这些对他们来说,不见得有什么意义的搏杀之中。许多人可能连胜利的那一刻都见不到。然而聚沙成塔,想要天下太平,又的确离不开这些武人的舍命相搏。也许,自己也不知何时,便将倒在其中。埋骨何方,尚未可知。
短暂的失神过后,李延炤却在直觉之中感到一种危险。那是数次出生入死,舍命搏杀所养成的直觉。他揭下有些沉重的面具,抬眼四顾,却见到十余步外,一支二十余人的匈奴骑兵,正直向自己所处这边而来。
当先那名匈奴千骑长,也发现了持刀静立的李延炤。他嘴角上扬,挺枪便向李延炤这边而来。紧随其后的二十余骑,紧紧追随他左右。在这短短十余步的距离之上,这支匈奴骑兵且战且走。短短一个照面之间,已有数名步卒被他们手中长枪刺倒在地,生死不知。
望着领头的那名匈奴千骑长,李延炤只觉从他身上透出一种凛冽杀气。这种杀气,是经历过千百次战阵搏杀方才筑就的。从他眼神中透露出的那种嗜血渴望,便让人观之遍体生寒。
已来不及细想太多,那千骑长已进至身前,李延炤双手紧握着长刀。双手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竟已有些微微颤抖。
千骑长双腿奋力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前冲数步,手中长枪已挟雷霆万钧之势向着李延炤刺来。李延炤手中长刀正是蓄势待发,见长枪刺来,也不闪避,便用长刀刀背奋力一格,将刺来长枪格开。千骑长见一击不成,单手舞动着长枪又是一记横扫。同时再次催动胯下战马,战马紧跑两步,直直向李延炤撞去。
李延炤猝不及防,堪堪侧身避过战马冲撞,然而长枪已是疾速横扫过来,枪杆带起一股劲风,抽打在他背部,这记势大力沉的横扫,直接将李延炤打了个趔趄。他狼狈地踉跄数步,抬眼再看,对面千骑长已是猛力一提马缰,马匹人立而起,随即两只前蹄,便向着李延炤踏下来。于此同时,那千骑长右手的长枪,又再次对准了李延炤。
李延炤勉力稳住身形,瞅准那马匹的胸口,双手持刀,用尽全力狠狠地捅入进去!二尺许长的刀身未遇到多少阻碍,直没入那马的前胸!
马匹吃痛,一声长嘶之后,前蹄便落地狂跳。于此同时,那千骑长手中长枪,也直直捅到李延炤肩上。但其势已衰,遇到甲叶的重重阻隔,便被弹开。李延炤来不及庆幸,那千骑长已弃马跳下。他动作敏捷地拔出腰间环首刀,一记横劈,便向着李延炤肋侧而去!
李延炤来不及拔出插入马腹的长刀,见此情形,也只有弃刀后退,随即,也拔出腰间环首刀,与那千骑长兵刃相击,战在了一处!
“李司马!”秦大勇见状不由失声,精神瞬间绷紧,唯恐李延炤出现任何闪失。而两将之间白刃相击,火光四溅,转眼便已战了十几个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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