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玄清的灵识扫过苏伏,其身所有秘密皆在其目中,包括背上受到的外伤,肋骨的断裂等等,然而即便是长生真人的灵识,亦无法透进心内虚空。
识海处,有着《太阴玄星锁星劫》封禁,她亦看不清明,是以并不曾现苏伏更深的隐秘。
其玉手结宝瓶印,雪白气场便泌出点点星芒落于苏伏身体,其外伤在这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灵气修复下,约莫只有两到三息,伤势便完好如初。
苏伏只觉浑身无处不在的疼痛尽数消泯于无形,很是感激,遂揖礼道:“多谢仙子。”
第一次直面长生真人,尽管对方没有刻意的威压,苏伏还是感到一阵压抑的难受。她只是站着,都要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而这正说明,他有成为强者的潜质,真正的弱者,是无法感受到这样的无形压力的。
姬玄清轻轻一笑,道:“勿需道谢,若你能通过问心路,或还会成为我师弟。既是璇玑姐姐大力举荐之人,定有独到之处。”
言毕忽又眨眨眼道:“方才你被人追杀,我看在眼里,却没有救你,你不会怪我罢?”
苏伏怔了一怔,姬玄清未免太没有长生真人的架子了吧,遂笑说:“怎会,便是心里有怨气,亦会不忍对仙子……”
此言乃是他下意识地出,犹如同等身份的对话,可苏伏还不是剑斋弟子呢,是以龙吟瑶、龙吟笙二人古怪望着他。
“为何不忍?”姬玄清好奇问。
“因仙子长得很美,让人不忍责怨。”苏伏直言道,丝毫没有避讳。而其实‘很美’这般形容,都有些亵渎了姬玄清。
龙吟笙便带着恼怨指着苏伏喝道:“你是甚么身份,敢对玄清姐品头论足。”
苏伏双眸淡淡,扫了一眼龙吟笙,道:“真界没有几个殿下,是以殿下便以身份作行事标注。真界以修为论辈分,以修为论大小,是以殿下便对我心生恼怨,因我苏伏不过区区归元境。”
言着音声微顿,却转冷道:“若伏今日以真人身份于此,殿下或还会出此言,可绝不会对伏心生恼怨。”
“这……”
龙吟笙一时语噎,复想到他对付雪妖时的英勇,自承换了自己,亦难做得更好,他倒是光明磊落,心头有愧,便不再言语。
“很美的赞美,我很喜欢,多谢你……”姬玄清真诚的道谢,她很真实的感受到了苏伏的诚意,没有掺杂一丝虚假。
叶璇玑若有所思地望着,忽淡淡开口:“你二人倒是自来熟,玄清,此事你究竟如何定夺?若治伤便是补偿,何须假以你手。”
“姐姐何出此言。”姬玄清笑了笑,她今日心情甚好,笑得比往日多,然而她忽略了自己笑容的杀伤力,便连龙吟瑶都有些心神摇曳,遑论另外两个男人。
姬玄清是苏伏见过最美丽的女子,然而她笑时,更有一种天然魅惑,比之妖狐夜流苏更强烈的魅惑,让人心甘情愿为其付出一切。
他道心甚是坚定,很快便回了神,便道:“虽不知我哪里得罪了那位长老,可他已然默认了我踏上问心路的资格,补偿便不必了。”
叶璇玑似笑非笑道:“你确定并非因玄清这丫头长得太过漂亮,导致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才如此说的?”
苏伏对着她深深揖礼,他的头颅垂下,用着低沉的嗓音说:“仙长当年救助,伏一刻不敢或忘,红尘事里红尘人,悠悠天地一过客,奈何伏却还当不得红尘人,是以绝不会有丝毫懈怠,但请仙长宽心。”
“本宫只是说说罢了,你何必如此慎重。本宫能帮你的,便只到这里了,往后的路,须得你自己摸索。”
叶璇玑淡淡道:“另有一言赠你:生死之间,慎重抉择。行事法度,但凭本心。若有一日,你长生可期,可来寻本宫,本宫许你一个前程。可若有一日,你失了本物,莫怨我亲手毁你。”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她言罢,见苏伏朗星双目深邃,从里到外,几乎一尘不染,却兀自演化风卷云舒,似孕育着大道歌诀,而在很深的地方仍古井无波,那里正是本物所在,它,岿然不动。
元神投影挥了挥手,苏伏与龙吟瑶姐弟便被一股莫名道力送去平台,雪白气场只剩了她与姬玄清。
在他们被送走后,姬玄清道:“姐姐似乎非常看重此子。”
叶璇玑嘴角微微挂了一抹荡人心魄的笑意,道:“苏伏只是本宫有趣的一个投注而已,来日你便明白。”
“看来姐姐对苏伏很有信心,可我灵识扫过,他根骨乃是最下等,若是八年前入道,进境有些差强人意呀。”
姬玄清认真道:“姐姐行事自有用意,非玄清可揣度。可玄清认为,姐姐是在冒险。”
“冒险?此话怎讲。”叶璇玑挑了挑眉,元神投影却溢出丝丝青芒。
姬玄清素手轻弹,在二人间中的虚空处,忽泛起一阵涟漪,便见其中赫然横亘一副棋盘幻影,其上已然有着一颗青子,显然叶璇玑执青子先行。
“正是冒险,苏伏此子,望着或是淡泊,然其绝非久居人下之人,姐姐不惧他有朝一日翻到你头上么,便如此刻……”
姬玄清执白子,短短几言,两人在这几息内,却交锋了不下数百回合,棋盘上赫然纵横交错布满了棋子,叶璇玑的青子处处受到节制,几乎难以喘息,元神层面的争斗,非常人可以想象。
叶璇玑只得一丝元神投影,便是她修为再如何了得,隔空万万里,如何斗得过修为本就不弱的姬玄清。
可她却嫣然一笑,顿有百花齐放之艳,使万物皆黯然失色,惜唯有姬玄清一人可见。
“妹妹,你猜错了,本宫只对苏伏此人感兴趣,至于收为己用,南离宫还不缺奴仆呢。”
南离宫一个看门的杂役的修为都要比苏伏高。
随着她音声落下,棋盘之势又有变化,便见青子避开了白子锋芒,剑走偏锋,却挽回了一些颓势。
姬玄清摇,素手轻点棋盘落子,才淡淡道:“姐姐何须掩盖,你对他抱有极大期许,怎是区区奴仆可以相论,此期许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生,姐姐不愿与我详细说说吗?”
看似温和柔软的姬玄清,在棋盘上却无比骁勇,只见白子毫不留情地围杀着青子,一步步将青子逼上了绝路。
然而下一息,她脸色微变,因棋盘上局势突变,看似摇摇欲坠的青子突化作一条青龙,风卷残云般将白子节节吞噬,她意外的被屠了大龙,败北了。
她脸色转瞬便恢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红尘事里红尘人,天地悠悠一过客。若妹妹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便知本宫的理由。至于如何探索,便如本宫忽然反败为胜,即便你问本宫如何做到,本宫亦不得而知。”
叶璇玑负手而立,并无得胜后的喜悦,只是淡淡说:“妹妹以心量天地,以尺度作则,以法度为本,以戒律为重。然而世间事,世间人行,世间自有世间规则法度,岂能一概而论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她带着强烈的自信道:“若有朝一日,苏伏可取本宫的有余,补他的不足!只需他有这个本事,本宫双手奉上便是!”
姬玄清忽然一笑,道:“是了,姐姐修道百年便成渡劫宗师,乃是这一劫风头最盛的新锐,颇有萧师叔祖当年风采。”
“你何须恭维本宫,剑斋这百年出了你这个韶华女仙,又出了个萧无极,已是出尽了风头,本宫断定百年内,青州与他州必有大战。”
叶璇玑冷笑:“没有哪个大门阀会坐视剑斋独大。”
“呵呵,那姐姐又是如何想的。”姬玄清又是一笑,道:“姐姐背后的南离宫又是如何想的呢。”
叶璇玑淡淡一笑:“你说呢。”言罢,其元神投影便化作点点星芒消散。
而苏伏不知,随着叶璇玑胜出,他才有希望入剑斋,否则即便过了问心路,姬玄清亦不会让其入门。他亦不知,叶璇玑为了胜出,付出了多大代价。
以心量天下,以尺度作则,以法度为本,以戒律为重,此乃姬玄清成道根基,但有疑虑,绝不会有丝毫容情,尽管她对苏伏很有好感。
而那一丝疑虑,乃是真界局势确已如叶璇玑所言,已到了一触即的地步。诚然,苏伏日后成就或许不低,可同时,他亦可能是局势崩裂的导火索。
眼见纯阳法劫将至,大乱将起,她如何能不谨慎?
“红尘事里红尘人,天地悠悠一过客。”
她独自一人凝立,默默咀嚼着苏伏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