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朵朵一直都晓得,夜澜不但能医各种疑难杂症,对态度不佳的病人更是有一套。
只消那个人还想活,到了她这里,不管病能不能治得好,那点臭脾气到最后都会被治得服服帖帖。
可颜莫歌的脾气不是一般的臭,故而她还真拿不准。
也是这会儿她才发现,说起毒舌这回事来,夜澜与颜莫歌真是不相上下,不!应当说更胜一筹!
也难怪原先的几日里,颜莫歌对她冷言冷语说尽讽刺苛刻的话,她会有种习以为常之感…腼…
转眼她二人已走出老远,只怕转回头去,都不大看得清楚身后人的脸貌了。
桑朵朵偷瞄了夜澜一眼,见她神色淡定如斯,治不治哪个当真看她心情,她也委实佩服她的好气质,只不过——
“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啊,岚儿还在水深火热里,倘若我们不留住颜莫歌,那她那边就……揍”
“水深火热?”
夜澜拿眼角没好气的向身旁的人斜了过去,轻哼了声,“你二人说要去祁国时我就说了,既然要去就等这边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再回,眼下?眼下他们兴风作浪正欢腾,你们回得真是时候!”
往自己山谷里不慢不紧的行着,她先冷笑了声,再语气淡淡道,“我知,定是你们遇上颜莫歌等人,觉着把蒙国祁国这些厉害的一齐搅和进来就万事大吉,殊不知自身难保就算了,还引狼入室。”
讲到这里,她停下来,似在思索着什么。
只想罢后那张清绝的脸容更加坚决,道,“我凭何要同你们一样指着那半死不活的废人脸色过活?他想活命,自然应当来求我。”
至于她愿不愿意救,先不是说好了么?
桑朵朵撇嘴,于情于理都亏到骨子里,只好尽挑好话说,“先不管颜莫歌,我求你的是另一回事吖!”
夜澜反问她,“你求我,我求谁?”
对着一张油盐不进的冷脸,桑朵朵怔愣了下,眼眶‘唰’地红了,闷声闷气的怨恼道,“夜澜!大家姐妹一场,你就真的眼睁睁看着岚儿去死啊?以前他们说你冷心肠,为这个事情我还在寨子里和人打了一架,脚上的疤都还没消呢,你……”
她还没埋怨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清淡淡,却不乏‘请求’的男声,道,“我和你回谷。”
顾不得清算姐妹间的情义值多少,桑朵朵下巴都快垮到地上,颜莫歌……他在求夜澜?
二人转回身,同时望见站在正对面远处的白衣男子。
他身形欣长,几分让人心疼的消受,面色苍白似无暇美玉,不得半分血色,却兀自透着股与天斗都不逊惧怕的傲气。
他何时求过人?何时向谁低过头?
分明都没多少日子可活,他心里更是清楚得很,只他对这世间还有眷恋,还有放不下。
颜莫歌道,“我随你回去,就算你不能完全将我医治好,十年,若我活不够十年,有人取你性命都事小,叫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多得很。”
活了二十余载,哪怕是在母皇在世时他都从未对她退让半步。
可他还想活,多一天,多一时,多一刻都好。
只要还能活!
此时桑朵朵的表情和裳昕裳音一样,抓心挠肝的紧张担忧,还有点……期待!
换做另一个人,遇上颜莫歌恐怕只有求着他的份,可若然那人是夜澜……
云淡风轻的浅笑了声,她直视他怀疑道,“生不如死?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我多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你今后与我说话最好客气点。”
颜莫歌俊眉一蹙,倒是裳昕先向前半步抢道,“澜姑娘勿恼,我家公子便是这个性子,他今后不会的了。”
只要还有今后!
裳昕也道,“对的对的,我们公子是个口硬心软的,澜姑娘莫要与他置气,恼了自个儿的不愉快。”
两人说着就先向夜澜迎去,将她当大恩人看!
走着,裳昕回首唤颜莫歌道,“公子,还站着做什么?不先入谷里去,澜姑娘如何与你解毒呢?”
这厢裳音已然来到夜澜身边,与她套近乎,“澜姑娘是一人住在谷中吗?想来我家公子体内的毒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得干净的,今后还请多包涵,奴婢裳音,‘霓裳’的‘裳’,‘音律’的‘音’,会做些粗活,姑娘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使唤便是。”
她又指着裳昕道,“她唤做裳昕,‘昕旦’的‘昕’,裳昕她啊,烧的菜可好吃了!”
“是么?”夜澜难得笑了出来,和和气气的问。
裳昕两个忙不迭的附和,恨不得把她当活菩萨供起来!
见这情形,颜莫歌破天荒低声下气的求人就罢了,遭了庸医的奚落也没所谓,最气的是他两个胳膊肘朝外拐的人儿。
闷声不吭的走过去,还没出言反驳两句为自己挽回点脸面,不想夜澜忽的笑道,“可是我并非身骄肉贵之人,受不起别人的伺候,也不喜使唤人做事,再者,我并没有说你们也要入谷。”
这话一出,不止裳昕裳音傻眼,就连桑朵朵都茫然无解了。
颜莫歌眼中就没散开的火登时烧得旺盛,“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酒呢,我从不乱喝,喝多是会死人的。”
夜澜不喜不怒,一派自得,谁也无法牵动影响的冰山模样,对颜莫歌正色,“不管敬酒还是罚酒,以后你也不能随便喝了。”
他一窒,她根本不理会,转脸去吩咐桑朵朵,“你带她们两个回王城,她二人武功不差,一路上能保护你,这个脾气差的就暂且归我管了,告诉与他一道来的人,想他多活十年,圣女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既是相互利用,那就要发挥最大的价值。
于此之上,夜澜可比桑朵朵要高明不止一点点。
裳昕裳音都看出来了,尤为最后那两句话,都是说给她们听的。
“你口气倒是不小!”颜莫歌俊庞上都是厉色,早在心里盘算,待他好了,抑或者她不能依言做到,看他如何折磨她!
他心里那点儿思量全被夜澜看出来,她寸步不让的回敬,“我口气若不小,敢医你么?你呢,也别急着寻思我要是治不好你,你当如何对付我?”
问罢,不给他撂狠话的机会,她轻松道,“没准在我医你的途中,一个错手不小心,你就归西了呢?莫说那些在意的人会将我怎样,就算有,你看得到吗?那时你都死了,还能图我这份生不如死的痛快?怕啊?怕就别来。”
颜莫歌气得眼都红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
偏生他对着夜澜就是要矮一截,今儿个可算领教了何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求人办事的滋味,真真儿不好受!
看他忍得烧肝又烧心,夜澜暗自好笑,探手把桑朵朵招到面前,凑近她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后而道,“去吧,别耽搁太久。”
打从开始桑朵朵还怨恼她见死不救,此时方知她良苦用意。
倘若在颜莫歌这里先低了头,那阿岚儿才是真的危险。
满眼愧色的盯着夜澜,她欲言又止,“那……我就先走了。”
看看浑身都在散发杀气戾气的颜莫歌,人是不放心的又道,“这位颜公子虽然脾气不好,诚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大家同乘一条船,千万要好好相处啊……”
夜澜双手怀抱,眼底溢着胜券在握的笑意,“你且放心,姑娘我不是个喜欢欺负弱小的人,自是不会虐待他。”
她不走,她就先走了。
转身之余,夜澜把背在身后装满了药材的竹筐扔给那从没做过粗活儿的俊俏公子,“酒袋扔了,帮我把药材背好,入谷后我再与你仔细瞧瞧。”
这句话说完时,她人已走出老远。
颜莫歌接下她的竹筐是本能反映,接到手再想发脾气扔掉就难了。
而那个酒袋……
裳昕主动把他不离身的那只取了,和裳音一起对他悲壮道,“小公子,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