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的前一刻还热腾腾的气氛忽然降至冰点。
说到子嗣问题,就算百里醉想蒙混过关,沈海川和崔氏那里绝对说不过去!
这不,看出她回避的态度,众人立马慌了神。
崔氏像专门受到过演员素养培训似的,盯着百里醉瞅去的眼唰地红了,紧张又小心翼翼,还有几分愧疚。
“醉儿啊……祧”
她一唤,更是让百里醉陡然惊悚,浑身都打颤。
“婆婆,您有话就说,我听着呢!”
崔氏直接站起来了,小手绢压了压干涩的眼眶,再望沈海川那边看了一眼,得到他认同的神色,她才道,“我知道这些天委屈你了,瑾瑜从前那些事情……咴”
她欲言又止,搅得百里醉一颗心七上八下。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你做了我们沈家的媳妇,断不会再让你与人闲话!先时瑾瑜走前特意同我说了些话,他是我儿子,我看得出他对你的心思,只要他心里拿定主意,便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
沈海川点着头赞同的附合,开口就是重点,“我沈家的少夫人,只有你当得起。”
百里醉肃然起敬,发笑得发虚,“其实……我真的不打紧的,您二老的心情我也理解。”
不是她刻意轻视自己,她和沈瑾瑜认识多久?
就是这二位卯足劲撺掇鼓动,她也没有那个狗胆和女皇大大抢人啊!
眼前的情况,躲是躲不掉了,找个借口声东击西是关键!
所以她道,“我还琢磨着过一阵给夫君抬几房小妾,为沈家开枝散叶呢。”
“这怎么行?!”说起这件,崔氏第一个不答应,“你乃正室,岂能让外面的人占了先机?再者说,沈家有祖训,正室之外的孩子不载宗祠,她们生多少个都不及从你肚子里出来的珍贵!”
百里醉目瞪口呆,半响干巴巴憋出一句,“婆婆说得是。”
是她太天真善良,把事情想太简单了……
汐瑶端着丫鬟送在手里的红枣汤,拿起小勺子慢条斯理的吹,不吱声。
看热闹之余,心底的算盘哗哗的拨弄开了。
……
百里醉深觉今夜不能再在沈府呆下去,否则晚上做梦都会梦到公公婆婆如狼似虎的期许眼神。
要是真的有苍天,不知道会不会听到二老的感召,真的给她肚子里塞一个……
闲话了一盏茶的功夫,百里醉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城主府。
崔氏听了直说‘好’,小别胜新婚嘛,孩子的事情得抓紧,***一刻值千金!
于是欢天喜地的把她连带汐瑶一起送到到外面,还特别嘱咐明儿个打早会派人送些滋补身子的药材去城主府。
我的儿媳妇,你可一定要按时吃药啊……
天还下着毛毛雨,不大,也不冷,沁凉沁凉的舒爽。
汐瑶主动说送嫂嫂回去,加之崔氏一心想百里醉跟她讨教些生儿育女的心得,便将人交给她了。
布置得柔软舒适的马车里,姑嫂面对面的坐着,良久无言。
下雨并不影响城中的往来生意,沿路都能听到吆喝叫卖声,这声响又被细雨柔和了,烟雨朦胧,与人带来格外安逸的舒爽。
细细的水流顺着倾斜的房檐滴落,水晶似的雨幕帘子挂在街道两旁的茶馆酒楼门前,从里面传出各色各样的声音,说书的,谈笑的,划酒拳的……
入夜的苍阙城是大祁盛世巅峰的实态,很难想象这样的国家由一个女人统治。
百里醉打心底的觉得,永泰女皇是真正聪睿的人,并不像她听到的那些一己之见说,因为前有天烨帝的明治,后又得三贤王、定南王、徐相等等能人协佐她。
倘若她没有本事,怎可能服众?
只不过如何都是女人,女人的心眼很小,女人在感情上眼睛里都揉不进半粒沙,沈瑾瑜是不错,长得好又有钱,魄力十足,但他并不属于自己。
百里醉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不管公婆怎么想,不管沈二公子何故改变了态度,她的态度不会变。
想罢,她定了定神,坚定决心一般拧着眉,再点点头。
一系列的小动作被汐瑶看在眼里,她忍不住低笑,“嫂嫂是在想什么呢?表情这样的……大义凛然?”
百里醉闻言微惊,赶忙收拾情绪,对她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在整理思路。”
“什么思路?”汐瑶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满眼的狡黠。
默了半瞬,百里醉直言,“我想的是,你舅父舅母虽偏向我,不过我与你二哥哥有君子之约在先,认识的日子更短得可以不记,说感情,那感情能深到哪里去呢,其实不瞒你说,我和他早就打定主意,一年之后要和离的。”
“嫂嫂跟我实话实说的原因,是觉得我和女皇关系很好,对吧?”
“嗯,就是这样。”
甚至,不需要谁说破,百里醉都能想到。
没准慕汐瑶在来沈府之前是和女皇在一起,两人无意中听了今天发生坠湖事件,她这名义上的小姑子才过来探个虚实。
不管是论交情还是论亲情,她都没法猜的透慕汐瑶到底站在哪一边。
唯一能肯定的是,怎么样都好,自己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算个不亲厚的外人。
汐瑶洞悉,低首一笑,“嫂嫂真是个通透人儿,说起来昨日是女皇小心眼了,你跪那两个时辰的事,我可是差点同女皇红了脸。”
百里醉分不清她话的意思,更不知真假,只好和她客套,“这又是何苦呢,我同沈瑾瑜根本不会有男女之情,不怕你笑话,我还是完璧之身呢,私下里入夜要分房睡,他是他,我是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嫁进沈家的缘由全天下都晓得,是我钻空子蒙了皇上,罚我跪也罚得应当。”
这话说得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在情在理,只差没明说她对沈瑾瑜这个人没兴趣了。
汐瑶默默的为二哥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计较,故意冷道,“可依着我看,舅父舅母却不那么想啊……”
百里醉心头‘咯噔’了一下。
果真是为女皇出头来了。
姐妹闺蜜大过天啊!
自从靠沈家挤入大祁的顶层的上流社会,她就一直走人微言轻的渺小路线,随随便便遇上的都是大腕儿,实在惹不起!
她迂回。
“事在人为。”百里醉面露真挚诚恳的表情,道,“沈瑾瑜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何苦要纠缠在一起?沈老爷与沈夫人那边,恐怕要叫他们失望了。”
汐瑶认同的点点头,“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二哥哥对女皇自来情深,是做好打算用一生与她耗了,舅父舅母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
一生来耗……
想不到沈瑾瑜那么痴情。
百里醉默然,不禁对他几分同情。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敢拿一生来耗费,求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都是悲壮而勇敢的。
汐瑶这话本是想刺激她,却见她眼色里蕴含着浓郁的赞许,人是不小心泄气似的轻哼了一声,差点没哭出来。
这一声吸引了百里醉全部的目光,她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怀孕头三个月很重要啊,她想。
得罪女皇就算了,万一汗妃跟她挨一块儿的时候肚子有个什么闪失,她可就是蒙国和祁国的罪人了……
“没有没有。”汐瑶连忙掩饰,话出口又觉得对路子。
细细一思索,她端出副自认为高傲的坏人嘴脸,语调也变了,“我的意思是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听出她话中意味,百里醉倏的愣住。
汐瑶扬起眉,昂起首,不可一世的模样,继续说道,“不管你在舅父舅母面前如何演戏,你也瞒不了我,沈家不是百里家那种小门小户可以随便高攀的,是我阿公当年一时糊涂,结下这门亲,又叫你亲自找了来,依着我看,女皇陛下只叫你跪了两个时辰都轻了,你是什么身份?竟也配与我二哥哥比肩。”
百里醉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震得不轻。
这是个什么状况哇?说翻脸就翻脸,敢情刚才套近乎都是试探自己?
她是什么身份她清楚得很,像这样指着鼻子责难,她真心受不了!
见她总算动容,汐瑶一边觉着对不起人家,一边又暗暗兴奋。
不许她多有反映,高高在上的接着道,“算你有这等觉悟,和女皇抢人,你配么?我看一年之期都太长了,如今二哥哥这个城主一当就是好几年,趁着女皇还在此地,你莫要多做阻碍,早早的收拾收拾,远离此地,有个什么打算大可以同我说,好歹我乃蒙国汗妃,多少能够为你做些铺就,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你当如何?”
随着沈瑾瑜的冰冷得骇人的话语声在外面响起,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门被拉开,和他一道在外面的还有祁云澈,只不过大汗骑在马上,面上带着某种……某种讶异又想看好戏的表情。
反正他的人从来都要做欺负别个的才行,至于谁被汐瑶欺负了,他不想管,也懒得管。
沈瑾瑜怒气冲天,语气里充满浓浓的告诫,“三妹妹,为兄不记得何时要你管过为兄的闲事。”
汐瑶的坏人演得正来劲呢,以前也不是没恶过,只那会儿保命是关键,心里想的是你不如别人狠,兴许明天就要丢小命,事关生死,根本没心情体会其中乐趣。
眼下就不同了啊,她就是存着坏心刻意的,啧啧,简直其乐无穷。
得沈瑾瑜突然杀来,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忘记自己就是要煽风点火的。
多得她家大汗也来了,看到他眼睛里写的就是‘你接着发挥,有事我给你兜着’,顿时放了大心,更加理直气壮。
“我说错了么?”
她板着脸反问,还挑衅的向百里醉望去一眼,充满轻视和敌意。
“二哥哥的心里装着谁,这都不需要哪个多言,这个女人拿着婚书连蒙带骗的嫁进沈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舅父舅母哄得团团转,哪怕我只是个表小姐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你有何资格看不下去?”
沈瑾瑜当真被气得失去理智,双目如炬,胸口剧烈起伏,两手更死死握成拳,嘈杂的人声中竟能听到咯咯作响的声音。
倘若汐瑶是个男子,哪怕也是他的表弟,也肯定少不得他一顿爆揍。
不过嘛……
二哥哥不会武功,再说大汗在在这儿呢,汐瑶有恃无恐。
“也就是说这人是厚着脸皮挤进来的,要走,也得由二哥哥你亲自赶走,是不?”
“慕汐瑶!!”
“你们别吵了……”
百里醉的眼睛都被说红了,亏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个……确实是我高攀沈家,汗妃娘娘说得没错,为沈家着想也没错。”她笑呵呵的对沈瑾瑜道,样子比哭还难看。
“既然是这个情况,那我们就早点和离吧,对大家都好。”
闻言,沈瑾瑜锁了眉,神色更甚先前,他唇齿微有蠕动,百里醉没给他出声的机会,抢道,“那个……车里太闷了,汗妃娘娘有了身孕,和我挤车里不大好,外面凉快,我透透气。”
说完她就灵活的绕开他下了车,掉头就走,小碎步子迈得飞快,都快赶上用跑的了,眨眼逃出众人的视线。
唉,生活不易,她不偷不抢,努力生活小心做人,还是逃不过权势欺压,日子真心煎熬!
谁稀罕沈家少夫人的位置谁要去做,反正她不做了!
看着她在人群里消失,沈瑾瑜整颗心都在滴血。
他厉色瞪向在这里坐得四平八稳的人,生平第一次生出厌恶,“奉劝一句,少无事生非,否则别管我翻脸不认人!”
狠话在他肚子里有一堆,他却不想浪费在这里,匆匆丢下这句就迈步追百里醉而去。
这处就只剩下汐瑶,还有祁云澈和鬼宿几人。
车里车外,两个人四目交接,大眼瞪小眼,无声的传递着某个人所共见的秘密。
得半响,汐瑶张嘴打了个呵欠,眯眼挤出泪花子,叹说,“这人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啊……”
她不过随便一试,还真试出成就感来。
祁云澈乐了,对身旁的鬼宿道,“这就叫做恶人先告状。”
鬼宿没吭气,明摆着旁观者清的事,沈二公子连夫人的用意都没看出现,显然栽大了。
……
细雨不停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往来交错,十分热闹。
大祁天下在百里醉对古代的认知里有很多不同之处。
她曾经以为古代应该就是天一黑,街上就静悄悄的没人了。
可穿越之后才知道,古代人的夜生活丰富多彩,人家照样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楼茶馆饭店戏院……只有你想不到。
尤其苍阙这样繁华的大城,怎么样也能和广州、上海有得一比了吧。
所以总结下来,这个时候的热闹,只能更加良好充分的凸显她一个人的可怜……
真心可怜。
她居然在这个地方和祁国有头有脸的人物演了出三角恋,老天爷果真是世界上最狗血的编剧。
走在人潮汹涌的道路上,往来的人不断与她错肩。
或有人拿异样的眼色望她,但更多的是忽视。
百里醉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慕汐瑶的说话。
思前想后,人家说得都没错,可又觉得自己也没错啊,不能总逮着她嫁进沈家说事对不对?
慢慢放缓的步子终于停下来,她仰头看向漆黑的天,自语道,“果然是错的。”
既然已经晓得错了,就要早点纠正。
嗯!
点头,她决定!
这要打算回去找沈瑾瑜谈和离。
谁想才转身,她就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后,也是只身一人,模样说不出的狼狈,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你……怎么在这里?”
她诧异,问罢又改口,勉为其难的笑了,假装轻松说,“刚才真是尴尬啊,对不住,没想要你为难的。”
沈瑾瑜终于发现一直以来她的强装笑脸,一直都是她在迁就他和沈家。
“你没错!”他走近几步,与她面对面。
听他颇为固执的语气应当是在对她先前的自言自语做否定。
看他认真得无法言语的表情,百里醉真的要哭了。
莫非怕什么来什么?
他对自己是得不到就当作最好?
心里想着,她下意识想往后缩,沈瑾瑜动作快,蓦地拉住她一只手,道,“跟我走。”
言罢,不由分说带着她就要往一个方向走去。
百里醉也反了倔,死死顿步,缩手,没有把他挣开,倒将他也一起拽得停滞不前。
他停下来,回首望她,她奴性使然,卑躬屈膝成了习惯,立马露出讨好的笑脸,“沈二公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啊。”
沈瑾瑜恶狠狠的,“你敢说那两个字,信不信我今晚就要了你!”
百里醉当即白眼,左右看看,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敢这么做,我就马上喊‘有流氓调戏我’,丢的可是你的面子,城主大人,你这样不好。”
沈瑾瑜的嘴角扯了扯。
近来是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踩在他头上撒欢,他这个城主当得真窝囊!
他当然也晓得百里醉的脾气,犹豫半响,遂退而求其次,“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走,至少先换身衣裳。”
他和她都快湿透了。
百里醉没吭气。
沈瑾瑜气馁,挑起一抹眼色威逼,“你现在还是我沈瑾瑜的夫人,你不跟我走你想上哪儿去?你……”
“得得得!”听到人把她自找苦吃的头衔抬出来她就烦,“和离之前我也只能和你在一起了,不过我劝你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因为我对你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刚以为胜利的沈瑾瑜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