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李宁在马车上不解地问道:“宫伯隶属宿卫军,负责保卫宫城。而杨坚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四命宫伯下士,官职不高,大冢宰为何一定要拉拢他呢?”
宇文护面色冷峻,缓缓道:“杨坚为人沉稳有识,他本身已被封为正九命骠骑大将军,却甘心屈身去做一个小宫伯,为什么?因为他明白所谓的骠骑大将军的封号只不过是依靠父荫得来的虚名,没有实权。而宫伯是一个离皇权最近的位置,是可以接近权力中心,参与政治的最好的跳板。杨坚屈身宫伯,目的是为了获得实权。此人为计之深远,暗藏心机,野心勃勃,绝不可小觑。”
“更重要的是,他身后的杨家,军功赫赫,握有一定兵权,在军中的影响力非同小可。若能将杨家的兵力收归己用,将会是寡人最有力的帮手。”
说着说着,宇文护寒光一闪,“更何况,天王恐怕也在拉拢杨家呢。”
李宁有心再问,宇文护却阖目沉思,不再言语。
一会儿,李宁像想起了什么,又问:“大冢宰想拉拢杨坚,可杨坚的岳父孤独信可是死于您的手下的。属下担心,他会不会因此记恨您转而投靠天王。”
“那倒未必,当初独孤家与杨家不过是政治联姻,各取所需。而今独孤家落败,没有利用价值了,杨坚不会因为一个毫无价值的死人而得罪寡人。况且独孤伽罗与杨坚向来貌合神离,二人毫无感情基础。叔父在世时就忌惮独孤信的势力,不同意邕弟和孤独伽罗来往,孤独伽罗只能在长辈的安排下嫁给了杨坚。妻子的心中另有他人,杨坚怕是会感到很耻辱吧。”宇文护精光闪闪,满是算计。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不由得感到压抑。从前王室倾轧,争权夺利,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符号,是史书上与我无关的政治讲述,离我很遥远。可现在它就真实的展现在我面前了,阴谋诡计,勾心斗角,这些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遇见的事情真实地发生在了我身边,真是不可思议,还有……可怕。
——
六月的天气燥热得很,掀开窗边竹帘,吹吹风散一散这一屋的燥热气息。
透过窗可以看到一片翠绿竹影,青节森森,青烟密叶,一柱柱的碧玉竹子蓊蓊郁郁宛如绿云。夏风凉凉吹来,便可闻到清新的竹叶香,沁人心脾,连带着空气中的抑热都消散了几分。
清凉的夏风消散了闷热,却散不去屋里严肃的气氛。宇文护的几个亲信正在书房讨论当今天王要改立帝制的事情,宇文护始终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身为柱国大将军的侯龙恩忍不住了,“天王执意要废天王制,一心效仿秦始皇称帝,大冢宰可有法子阻止?”
宇文护目色阴沉,说出的话却令人意外,“为什么要阻止,既然他想称帝,那就让他称帝。”
贺兰祥担忧道:“自古皇帝独尊,权力至上,天王效仿秦皇称帝,目的就是为了集中皇权。护哥哥就不怕他势力壮大,到时反过来对付你?”
“给他点权力又何妨,只要军权牢牢掌握在寡人手里,他就奈何不了我。”宇文护森冷的目光瞥过所有人,“强极则辱,过刚易折。有时压制太过反而坏事,你们忘了前天王的教训了?寡人不希望再有第二个宇文觉。”
商议完政事,我随宇文护一起出了书房。一路走来发现府中各处都在忙着扫地除尘,修花剪草,张灯挂彩,忙忙碌碌的。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过几日便是宇文护的生辰,府中正在布置筹备即将到来的生辰宴。
厅堂门口,站在竹梯下的一个小侍女,手提着灯笼,向我招手,“青蔷姐姐,我怕高,你能帮我把这个灯笼挂上去么?”
声音清脆如铜铃,面前的女孩有着清秀的瓜子脸,头梳娇俏的双环髻,簪一对玲珑的蝴蝶紫珠钗,一件杨柳青绣杏花对襟衫,玉青天蓝间色条纹裙,煞是清新动人,正是菁菁。
我拿着灯笼踩上高高的竹梯,正要将灯笼挂上,忽然脚下一滑,一个倾斜,霎时间身子失控地往下跌落,“啊——”
心惊肉跳之际,一双强劲温良的手接住了我。抬眸一看,竟是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我吓得赶紧从他怀里跳下,避开几步,窘迫之际仍要向他道谢:“多谢这位公子。”
“公子?你竟然不认得我了?”面前的男子眉心一凝,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看到他的脸上闪过难堪、气氛、恼恨等种种情绪,不由得更迷惘了,他是谁啊,我见过么?
菁菁忙过来,小声地提醒我,“青蔷姐姐,他是大司空啊,小国公一母同跑的兄长。”
我还是想不起来,面前的男子面色更加难看了,菁菁又提示道:“青蔷姐姐忘了么,那天,在梨花树下的那个人,就是他。”
面前的男子,一袭墨色长衫,墨衣袖沿银丝勾勒苍鹰栖枝云纹,卷草波纹玉带束腰,腰间别一枚山玄玉,身姿修长挺拔,五官立体俊美,目光流转间含着一抹漠漠寒烟的飘忽和冷淡。
我努力回想,终于想起前几日确实在梨花树下,见过这人,于是改口道:“多谢大司空。”
大司空面色稍霁,但面上仍是一阵恼恨,有些不甘地瞪着我。
这时,宇文护走了过来,对那位大司空道:“邕弟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啊?”宇文护问道。
邕弟?他就是宇文护口中所说的被杨坚抢走爱人的宇文邕?想到此处,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宇文邕清亮的瞳眸忽而含笑投向我,直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悠然道:“萧姑娘当日在解忧酒的一管箫音,宛若仙乐,叫人听之难忘。恰好六弟最近又常常提到一个人,说兄长府上的萧姑娘心肠极好,又极聪慧,厨艺精湛,会做许多好吃的东西。所以本司空就想来认识一下,这位萧姑娘。”
那天,他居然也在解忧酒家?
宇文护说出了和我一样的疑问,“原来邕弟那日也在解忧酒家,为何不出来跟我打个招呼呢?”
“那日光顾着看美人吹箫了。青蔷姑娘绝妙的箫声叫人听之忘形,魂飞仙境,哪里还记得兄长呢?”宇文邕先是怡情含笑,尔后又一本正经对宇文护道,“兄长也知我一向痴爱音律,当日得闻萧姑娘的箫声,惊为天人。兄长可否允许我日后常来你府上,向萧姑娘讨教一下箫艺?”
宇文护的目光在我和宇文邕身上转了一圈,幽远一笑,“青蔷的箫艺能入你的眼也是她的缘分,只要她愿意,我绝无异议。邕弟想什么时候来找她讨教箫艺就尽管来。”
我慌忙道:“大司空过赞了,青蔷只是粗通箫艺,那日只不过是机缘巧合才发挥得好,哪里谈得上什么讨教,大司空真是折煞青蔷了。”
宇文邕疏疏一笑,“我不会看错人的,你箫艺高超,是箫乐之大家。”
我连连否认,“大司空可千万别这么说,青蔷技艺平常,浅陋不堪,当不得您的赞誉。大司空还是另择人才讨教箫艺吧,青蔷先告退了。”
说罢,我挽起水碧的裙摆,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跑了。
回到房间后,我脱鞋上床休息,却闻到了鞋底有一股子桐油的味道,我看着鞋底上的一点油印,想起了今日我从竹梯上摔下来,原来是脚踩到了桐油的缘故。
有人在竹梯上抹了桐油!
是谁在捉弄我呢?
——
随后几天,宇文邕经常拜访冢宰府,可他却不是来找宇文护的,而是来找我的,说是来向我讨教箫艺的,话语间对我赞誉有加。
宇文护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我和宇文邕,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他叫我好好招待宇文邕,不用去书房了。
我看着宇文邕柔情脉脉的目光,心里一阵发麻。
难道他只见过我一两回,在解忧酒家听我吹了两只曲子后,就喜欢上我了?
我可不信。
冢宰府的后园里,兀地响起一阵涩涩的箫声,忽高忽低,忽重忽轻,忽快忽慢,音律不齐,毫无章法,直叫闻者心烦意乱,避之不及。
宇文邕的眉头紧皱,双目复杂地盯着我,“青蔷姑娘的箫艺怎么退步了这么多,该不会是为了避开我才故意吹得这么难听吧。”
我委屈地咬唇,“大司空可是冤枉我了。青蔷早就说过,青蔷技艺平常,浅陋不堪。现在大司空可看到了,您还是另找他人讨教吧。免得被青蔷的魔音日日摧残,污了您的耳。”
我边说边抬起袖子,掩面抽泣,“青蔷也不想在人前丢人现眼,青蔷这就告退,不叫大司空心烦了。”说着目色凄凄地跑开了。
直到跑远了我才停下来,放下袖子,唇边绽出一抹清浅得意的微笑。
“嘿,萧姐姐!”一个小小的人影忽然蹦出来。
我不禁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笑得天真无邪的宇文直,道:“小国公可别再这样了,没的吓了我一跳。”
宇文直大大的黑眼睛骨碌碌的一转,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我刚才都看到了,萧姐姐在捉弄四哥。”
我顿时有些心虚,侧开头,又听宇文直继续道:“萧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四哥啊,我和母妃也不喜欢四哥,他总是闷闷地不说话,一点都不好玩。”
“萧姐姐,我想吃你做的卤鸡爪了,你做给我吃吧。”
为了堵住宇文直的嘴,不让他把刚才的事情宣扬出去,我应了他的请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