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妹妹,你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回来到现在就一直守在灵堂,这样不吃不喝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郑书瑶捧着一碗清粥,望着灵堂前的我,柔声劝道。
我眼神空洞地望着灵堂的某一处,麻木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吃。”
郑书瑶几乎是哽咽地请求道:“阿青妹妹,你千万保重好身子,别让王爷担心。王爷已经够烦心的了,你别再让他操心了。”
我见郑书瑶神情有异,终于从失去阿袖的痛苦中清醒过来,问她:“王爷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高长恭昨日去栖霞观接我,半路接了我回来,回来嘱咐好王府管家办好阿袖的丧葬事宜后,就一直不见人,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在郑书瑶的叙述下,我终于知道昨日发生了何事。
昨日,邺城的一帮百姓,不知从哪里听说祖庭陷害兰陵王一事,使兰陵王蒙受冤屈,差点没了性命,便群情激奋,跑到祖庭府前去抗议,联名上书要皇帝严惩祖庭,为兰陵王讨回公道。
百姓闹得厉害,有人甚至冲动之下去祖庭府内放了一把火,差点把房子给烧了。百姓誓要为兰陵王讨回公道,官府几度出面都不能平息此事。他们扬言,若皇帝一日不处置祖庭,他们便一日不肯离开。皇帝发怒,气得要将这些百姓统统杀掉,高长恭为了保住这些百姓的命,只能亲自出面劝说他们,说一切都是误会,百姓们在高长恭的苦苦劝说之下,一直到太阳落山,这些百姓才肯离去。
百姓们虽离开了,皇帝却迁怒于兰陵王,认为他妖言蛊惑,鼓动百姓起来闹事,居心不良,下令削了他的军权,勒令他回府反省。
怪不得他昨日急急出府,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
眼下高长恭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给他添烦了,想到这,我勉强打起精神,喝了一点粥。
才放下碗,灵堂内突然闯入一个人,我心下一惊,来人是一个麻布短衫的男子,满脸胡渣,面色脏兮兮的。
“哎,我说你这人,我说这地方你不能进,不能进。你怎么就是不听呢。”男子身后紧追而来的是我的侍女红渠。
红渠慌慌张张对我和郑书瑶解释道:“王妃,夫人,这人是来王府送菜的小厮,不懂路,走错了地,我这就把他带走。”
红渠说着就要去撵那个男子,可那男子一动不动,目光呆呆地望着灵堂中间的棺木,低唤道:“阿袖——”
这声音,是斛律恒伽!
我和郑书瑶立马反应过来,彼此对视一眼后,我吩咐红渠道:“红渠,你去外边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红渠虽然不解,却还是照着我的吩咐去外边守着了。
郑书瑶环视了一下周围,小声地问:“斛律小将军,你怎么成这般模样了?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斛律恒伽确实伪装得很好,不听声音我都认不出来是他。
斛律恒伽只是痴痴地望着那口棺木,又转过来,低声问我,“她真的……死了?”
我的喉中一阵酸楚,心痛的感觉又如藤蔓般缠上来,“她永远都回不来了。”
得到我的回答,斛律恒伽的身子一颤,几乎要站不稳,仿佛万念俱灰,红着眼眶,一步一步的,慢慢地走近了棺木。
他双手颤抖地摸着棺木,脸上痛苦地抽搐着,低语道:“阿袖,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能死呢?你为什么,都不等一等我。”
“让我再看她最后一眼罢。”
斛律恒伽满眼悲伤地请求我,我含泪点头。
棺木被缓缓地推开,慢慢地出现阿袖苍白无色的面容,她就在那里静静地躺着,面无生气,再也不会起来,不会说话,不会欢笑,就此长眠下去了。
斛律恒伽粗糙的手指抚过阿袖的脸颊,心痛地呢喃,“阿袖。”
他一遍一遍的抚过阿袖的面庞,心痛,不舍,绝望。手指放开的那一刻,泪水自他的眼中落下,他手捂着胸口,看着阿袖,仿佛是痛苦到了极点,他竟然呜声哭了起来。
从此相见无期,黄泉碧落,天人永隔。
——
听说了兰陵王被皇帝处罚的消息后,祖庭和骆提大感高兴,又在邺水楼里庆祝起来。
“祖大人,这回我们可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啊!”骆提对祖庭的智慧佩服的五体投地。
“兰陵王以为他凭一个莫子忧就能扳倒我,殊不知我还留有后招。这一回,我花钱派人在民间散布兰陵王被陷害的消息,游说那些民众联合起来为兰陵王讨回公道。那些人可真是愚蠢,还真以为他们能替兰陵王讨回公道!”祖庭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同时还鄙夷了一番那些闹事的百姓。
“祖大人为何一定要煽动那些百姓呢?”
祖庭阴险一笑,“我要让陛下知道,百姓不服从他的命令,兰陵王比他更深得民心,时刻会威胁到他的地位,陛下才能尽快下定决心,除掉兰陵王。”
“说来祖大人你可是豁出去了,竟敢让那些百姓到家门前闹事,还差点把房子给烧了。”骆提感叹道。
“只要能除了兰陵王这个眼中钉,这点牺牲又算什么?”
“兰陵王是文襄皇帝之子,深受百姓爱戴,深得民心,又有兵权在手,他若有心要篡位的话……陛下最忌惮有人威胁到他的地位,他本来就疑心兰陵王,经此一事,陛下就更嫉恨兰陵王了。”祖庭预言道,“陛下是铁了心要除掉他了,这一回,兰陵王必死无疑。”
兰陵王一死,整个朝堂,就是他的天下了。
——
斛律恒伽走了。
他怕在王府呆的太久,会惹人生疑,连累高长恭,终究没能见高长恭一面。
阿袖下葬之后,我决定,去周国找宇文护,为阿袖报仇。
我以为高长恭会阻拦我,但他没有,还特地派了他的得力干将尉相愿护送我去周国。
临别时,我没有看到郑书瑶来送行,便问高长恭,“王妃怎么没来?”
高长恭淡淡道:“我让人送她回娘家了。”
送回娘家?这么说不是郑书瑶自己想回去的,而且高长恭让她回去的。
我问:“为什么要送她回娘家?”
高长恭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岳父跟岳母一直身子不大好,她也该回去探望他们,尽尽孝了。”
我心里奇怪,问:“你没有跟她一起回去么?”
高长恭推说道:“公务繁忙,我如何能脱得开身?”
我心却在想:才刚办完丧事就把人送回娘家,还不跟她一起回去,该不会是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吧?
于是,我决定就高长恭跟郑书瑶之间的问题摊开来说一次心里话,“长恭,你与王妃的心结素来已久,有些话,还得你去跟她说清楚。”
高长恭面色一动,“说清楚什么?”
我的声音清楚有力,好像吹散浓云的风,“说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其实,她很介意我们之间的事。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你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高长恭平淡的脸色一动,眸子里闪过惊喜,又不确定道:“是么?”
我十分确定道:“相信我,她亲口向我承认过的。”
“这个心结已经困扰你们许久了,是时候该解开了。你们的姻缘不易,应该好好珍惜,不要等到人没了,失去的时候才后悔。”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高长恭的心神激荡,眸光大亮,好似凝聚了漫天漫地的晨光,可渐渐的,他眼里的光彩暗了下去,慢慢地回归了平静。
我言尽于此,希望他能明白,不要再和郑书瑶互相纠结下去了。
上车时,高长恭嘱咐尉相愿,“尉相愿,保护好夫人!”
“阿青,你保重。”
这一次,高长恭长长久久地凝视着我,明亮如星的眸子里,有化不开的悲伤,还有不舍,好像我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这次去找宇文护报仇,确实是凶险,生死难料,但我不想他担心,便露出了一个叫他放心的笑容。
高长恭亦回笑看我,他的目光穿透沉寂悠长的天光望过来,笑意在天光的映照下,有些模糊不清,仿佛还有些淡淡的忧伤。
我放下了车帘,踏上了征途。
马车走了莫约两个时辰,渐渐到了人烟稀少之地,我觉得坐在马车久了,晃得厉害,晃得我有点头晕,尉相愿便在路边一个小茶棚停了下来歇息。
我坐在简陋的草棚里休息,除了我,茶棚里也有几个男子在此处休息,他们大声地谈笑,离我又极近,他们所谈论的也都落入了我的耳中。
“你听说了么,周国前几日发生了一桩大事。”
“我晓得,是周国的大冢宰宇文护,被周国皇帝给杀了。”
什么!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我惊得站了起来。
旁边的几个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
“没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宇文护会死得那么凄惨,他所有的儿子都被皇帝杀光了,全家抄斩,一个不留!”
我完全震住了,宇文护就这么死了?
我本来是想去杀了他给阿袖报仇的,可我人还没到,他倒先死了?
我回过神来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宇文护死了这么大的一桩事情,连普通的齐国百姓都听到了风声,高长恭不可能不知道,可他还让尉相愿护送我去找宇文护报仇,这事情有古怪!
我快速地从茶棚中走出来,对尉相愿道:“我们回去!”
尉相愿一听,忙拦住我道:“夫人,您不能回去!”
我见他面色不对,当下质问他,“宇文护死了王爷却不告诉我,还叫你送我去周国,你和王爷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注释:
①标题出自唐代林宽《少年行》“报仇冲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