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
直到面前这个人就是论悉伽,李筠和李重进等人更加紧张了。
因为这个人,绝对有资格向他们宣战,而自己这一行人的性命,就紧紧地握在这个人的手中!
他对我们到底是什么态度?
李筠和李重进还在默默地观察着刚刚到来的论悉伽,而身后的人群却突然传来一阵哗乱,然后柴宗训提着短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陛下……”
李筠二人看到柴宗训,吓了一跳,赶紧退回去将他护卫在中间,然后抱怨到:
“陛下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无妨!”柴宗训淡然地说到:“这是在吐蕃人的地头上,如果你们死了,朕也没办法独活,与其如此,还不如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李筠二人从来没听到过有皇帝说这么光棍的话,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失神,用诧异地目光打量着柴宗训。
但这时候,对面的吐蕃人已经有了动作。
只见那论悉伽也发现了柴宗训的到来,他从李重进等人的态度中,猜到了柴宗训的身份。
“这个莫非就是周朝的废帝、柴氏后人?”他惊讶的目光不停在柴宗训身上打转,似乎惊讶于柴宗训居然这么年幼。
其实他之前就已经知道,周恭帝柴宗训是个六岁多一点不到七岁的孩童,但没亲眼见到之前,他依然不相信一个六岁的孩童,居然有勇气率领三千多人,跨过漫长的陇西山脉,到西域那样的苦寒之地去求存。
这个小孩子,并非一般的人!
论悉伽在打量柴宗训的同时,柴宗训也在打量他。
论悉伽的身份也不难猜,他穿着吐蕃人传统的毡皮长裙,看上去像个文臣的样子,但是所有的吐蕃士兵,都对他恭恭敬敬。
在吐蕃国内,能够有这种声势地位的人,恐怕也只有自称为“大相”的论悉伽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各自发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陛下!”
“大相!”
两人之间的言语充满了客气,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同朝为君臣,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呢。
但是论悉伽随后的言语中就充满了傲气。
“陛下为何要与我们开战,不是你派人来找我们借道的吗?难道借道是假,想吞并我陇右吐蕃才是真?”
论悉伽锐利的眼光在柴宗训身上不停扫视,试图用这种方法给他带来一种莫大的压力。
但柴宗训丝毫也不为所动,他毕竟是皇帝,论悉伽那种假装“威严”的目光,对他作用不大。
“大相为何说是我们主动要开战?”他假装惊讶地问到:“不是你们的人非要收缴我们的武器,我们不从,然后才导致现在这样的局面吗?”
“收缴武器?”
论悉伽低头沉思,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为什么要收缴汉人的武器?”他问博巴。
博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到:
“汉人有两千多军队,如果仍由他们拿着武器在我们土地上乱转的话,属下怕出什么事故……”
不得不说博巴很聪明,他找的这个切入口,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算论悉伽有心,也抓不住他任何把柄。
但论悉伽也不是傻子。
如果没有之前赵匡胤的使者之事,他恐怕永远也不会怀疑自己的下属。
但是他在吐蕃国内密布眼线,很清楚赵匡胤的使者在勾结他失败之后,调头就去了博巴的大帐。
内外勾结,乃是叛国大罪,哪怕博巴对付的并不是自己人,而是一个被废弃掉的皇帝,但他未得命令,擅自行动,就已经触犯了论悉伽的忌讳!
更何况他还在自己面前耍这种小聪明,想要数千将士的血,来换取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论悉伽的脸色马上冷了下来,讥笑一声,道:
“就因为汉人不肯缴械,你就让人包围他们,弄得差点儿和他们开战?”
“不是的!”博巴一见论悉伽的脸色不对,立刻慌了神,连忙跪倒在地替自己争辩道:
“是汉人先摆出了阵势,我才让人包围他们的!”
“汉人先动的手?”论悉伽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一股寒光从他的眼眸中倾射出来。
“哼,你休要再狡辩!”他突然猛的睁开了眼睛,一脚将地上的博巴踹出去老远,然后怒气冲冲地大骂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宋朝皇帝的使者是不是去找过你?博巴,亏本相对你如此信任,你居然和宋朝的使者勾结,想要在我们吐蕃人的地盘上截杀我们的贵宾,你这是要让本相的声誉受损,让所有人都嘲笑本相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啊!”
“来人!”
一通臭骂之后,他根本不管地上博巴的苦苦哀求,大声喊到:
“把这个蠢货给我带回去,抄了他的家,把他的所有亲人都贬为奴隶,从此以后生生世世,只能为奴为婢,不允许他们再脱离贱籍!”
说完他似乎不解气,又把扑过来求情的博巴给踹出去老远,然后这才怒气冲冲地爬回了自己的马背。
驱赶着马匹来到柴宗训的面前,李筠等人想上前阻挡,但柴宗训却制止了他们,越众而出。
两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相互之间的高度差距显得更加夸张。
可是柴宗训的气势却一点儿也不落于下风,虽然是抬头仰望着论悉伽,目光却很平静,甚至反过来有一种将论悉伽压了一头的感觉。
论悉伽的内心再起波澜,他从这个六岁孩童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稚嫩跟恐慌,有的,只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以及历经磨难之后的从容。
他终于收起了轻视的心思,在马背上冲柴宗训拱了拱手。
“陛下!”论悉伽朗声说到:“是本相监管不严,令手下人收了宋朝皇帝的好处,致使他冒犯了你们,本想在这里替我吐蕃士兵向陛下说一声抱歉!”
柴宗训也知道,能让论悉伽低头说抱歉,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他也没奢求能得到更多,于是同样客气的回礼到:
“大相太客气了,大相信守承诺,有尾生之风,朕要替我们大周的子民和军队,谢谢大相才是!”
“尾生?”论悉伽微微一愣,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尾生是谁?”
看来柴宗训赞他有尾生之风,但他却因为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而对柴宗训的赞扬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柴宗训内心微微一晒,心道吐蕃人终究还是一群土包子,哪怕竭力装出风度翩翩的样子,可是肚子里根本没有货,始终上不得台面。
尾生是《庄子.盗跖》的人物,也是一个极其出名的典故,说的是一个叫做尾生的男子,因为和他心爱的女子相约,在桥梁下相会,但左等右等,女子也不来,而且桥下的河水还涨水了,但尾生却宁愿抱柱而死,也不肯离开,这个典故,通常用来形容那些坚守信约之人。
柴宗训只好向论悉伽解释了这个名字的典故,然后再次称赞了他的守信之风。
论悉伽这次总算明白了柴宗训是在夸奖自己,当即笑得脸上的鸡皮疙瘩都显露出来,就跟一朵刚刚盛开的老菊花似的。
而此时的柴宗训在他的眼中,又多增加了一条“博学多才”的优点。
论悉伽搞不清楚,这么出色的一个幼年皇帝,为什么会被人赶下台,难道那些汉人当中,都没人能意识到他的优秀,或者是那些汉人眼瞎了吗?
不过汉人眼瞎,论悉伽却觉得自己慧眼识英雄,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因为他和柴宗训惺惺相惜,所以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英雄。
既然是英雄,就应该把臂言欢,共论天下大事!
于是论悉伽就向柴宗训发出了邀请。
“陛下从渭州一路长途跋涉而来,想必是很劳累了吧?正好,本相在府中准备了来自你们中原的上好香茶,陛下何不随本相一起回府,暂时休整两天,然后再继续接下来的行程?”
论悉伽敢发誓,他这番话绝对是发自肺腑,而且他对柴宗训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很想能跟这个与众不同的幼年皇帝交个朋友。
但他却并没有想到,他的话反倒让周朝的君臣心中涌起了一股疑惑。
论悉伽的府邸在陇右吐蕃的首府,西平城。
或许很多人不知道西平城在什么地方,但事实上,它就是后来的青海省省会西宁市。
从渭州到瓜州,中间虽然要穿越吐蕃人很大一块地盘,但偏偏西平城位于陇右吐蕃的西北方,这里是不需要经过的。
也就是说,如果柴宗训应邀前往西平城,他就得绕一大截路,先到陇右的西北方,然后再折过来朝北方前进。
论悉伽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把柴宗训带到西平城去,然后找个借口软禁他们?
周朝君臣心中都犯起了嘀咕,范质、王溥等文臣更是频频用目光示意柴宗训,让他不要答应论悉伽的这个请求。
而事实上,柴宗训也确实不想答应他。
西平城是陇右吐蕃的首府,也就意味着这里一定驻扎了很多吐蕃军队。
如果他们跟着论悉伽去了西平,到时候吐蕃人翻脸,他们就真的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论悉伽这个邀请,实在是让人才不到他的心思啊!
于是稍微犹豫了一下,柴宗训就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说到:
“不是朕不想答应大相的邀请,只是大相也看见了……”他回过头示意了一下自己身后长长的队伍:
“这次我们借道前往西域,人马众多,粮草和物资都极其匮乏,如果我们绕远路先去西平城的话,只怕还没走到西域,我们的人就已经全都饿死了……”
他身后的一众士兵配合的做出有气无力的样子,一个个双手发颤,和先前铁血凶煞的模样截然不同。
论悉伽的额头上出现了一连串黑杠,他感觉柴宗训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