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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1 / 1)

<>众人一听“笔落惊万象,独慕十三郎”这句话,纷纷或敬服或忧心地点了点头,人群中的画十三忍不住又打量了几眼摆出一派风尘气的京墨。

殷澄练一听眼前这个青楼女子都如此识货,可见他带来的画何等不凡,他得意洋洋地缓缓收起了这幅今天刚从阿桑吉手里高价买来的画,十分宝贝地小心别在了腰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周荣说道:

“周太傅,若能从画馆初审里选拔出来一个比得上这位十三郎一半才华的画师,想必我的《萤火图》也就能完美无缺地修补复原,舅舅也就能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画十三心里陡然一惊,他不知道殷澄练这番话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些什么,还是只是随口道出。

周荣听见殷澄练的话,更是从脚底窜起一阵麻意,不知道他是不是话里有话,有些心虚地脸上涌上了热一阵、冷一阵。

徐飞因为自己方才已经在皇子和周荣面前露了脸,使得张扬弃确实当了今日的出头鸟,心里有些自鸣得意,现在又见周荣面有难色,也看出周荣似乎与这位不太得势的皇子关系不过尔尔,便自作聪明地想为周荣说几句顶用的话,对着殷澄练点头哈腰地回话道:

“殿下,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个名叫什么十三郎、十四郎的,在大殷画坛中根本都排不上号,也不知是什么异族异类,怎能用他来衡量咱们画馆的画师们呢?小人相信,有周太傅劳心劳力的主持操办,从画馆选拔上去修复皇上的《萤火图》的画师绝对会不负众望!”

殷澄练对这个一心拜高踩低,只知趋炎附势地拍周荣马屁的小画师徐飞嗤之以鼻,鼻中发出一声冷笑,斜了他一眼道:“周郡马果然对画师们调教有加,我看啊,这位出类拔萃的画师单凭好口才就能过得了此次初审!郡马,你说呢?”

众人都听出来,这位伶牙俐齿的皇子是在对徐飞冷嘲热讽,笑话他作为画师却不踏踏实实地作画,只知道奉承谄媚,大伙皆对徐飞投以一阵哂笑。

周荣却像是被徐飞提醒了一般,冷冷地对殷澄练说道:“殿下,这位画师说得极是,就算殿下再无赖顽劣,也该思忖思忖‘名不正、言不顺’这六个字,《萤火图》早已与殿下无甚瓜葛,若殿下执意在此阻挠周某主持的初审,耽搁了此后《萤火图》的修复,那么别说姜兄难以瞑目九泉,恐怕就连先皇后也会托梦圣上,自责未曾能好好管教殿下啊。”

殷澄练听周荣渐渐提及了自己的母后,他一脸的玩世不恭顿时悉数敛去,顾盼生情的眼底再也流露不出一丝笑意,从不饶人的巧舌如簧也像打了结似的吐不出半个字来。

画十三看着殷澄练这副样子心头不禁一揪,他知道,周荣这几句虚与委蛇、绵里藏针的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殷澄练的痛处,而殷澄练的痛处,至少有一半也是画十三深埋心底、难与人言的隐痛。

还没等殷澄练再说什么,就有一行官兵“踢踢踏踏”地上楼来了。画十三顿时想起来,跟在众画师身后走进春满楼的是一队完整的官兵,但随他们一起到了顶楼的就只有两三个,现在回来的这些官兵正是方才这么长时间都从顶楼消失的那些人,刚上来的几个人里一个官兵头子向周荣走去,耳语了几句话。

见此情景,画十三一下子回想起来,在画馆确定初审地点时,是周荣府上的罗管家特地赶来通风报信,耳语了什么消息后,周荣才把地点转移到了春满楼。如此说来,周荣特意带来官兵想必是要进行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而此时,眼看初审接近尾声了,官兵们才回来,说明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但画十三观察着周荣的神色,并没有一丝的放松和满意,那么,事情到底办成了,还是没办成呢?

周荣又换上了一脸笑意,指着自己带来的官兵们对殷澄练好言好语地说道:“殿下,今日你来,这画赏也赏了、评也评了,该监督的也替我周某分担了,不该分担的也闹足了无赖撒泼。不如我派这些官兵护送你回去,总好过一会儿张大将军亲自带兵来‘接’你,可好?”

殷澄练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日已经出来很久了,小豆子还在楼下帮自己望风,张老鬼估计出去吃酒也马上就要醒酒回府了,他忙对周荣的官兵摆摆手,推辞道:“本殿下今日确实劳累了,也该回去好生歇息歇息。不过,就不劳烦周郡马的府兵了,毕竟郡马在这种地方,郡主姑姑一定难以放心,还是让他们好生看护着郡马吧!”

周荣听着殷澄练的话,心里有些忿忿的,颇不是滋味,不过一想,这个最能折磨人的混世魔王终于肯走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唯恐他再一时兴起惹什么乱子,忙作揖行礼,送走了殷澄练。看着殷澄练远去的背影,周荣忍不住轻抚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总算如释重负一般。

随后,周荣吩咐手下将所有画师画好的作品好生收录起来,并告知众画师们,静待三日之后的初审结果即可。接着,周荣向红袖略表谢意后,便率众画师打道返回春满楼去了。而周荣款步走下楼梯时,微微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锦绣华服,他看到,泼在上面的水早已干透,然而却留下了几缕袅袅如烟的茶渍,隐约间好像连成了一个女人婀娜的轮廓,这时,周荣忽然想起来,他那会儿瞥见了跌落在地的小茶盏边缘上,沾有一瓣嫣红的樱桃唇印。

画十三放慢了脚步,落在了众人末尾,他屡屡回望,好像在找寻什么人的身影,然后目光落在了正往凝香池另一侧的后门走去的众舞女们,略作思量后,款步追了上去。

“‘白姑娘’。”

画十三深邃而明亮的眸子凝视着舞姬扮相的京墨,在她面前站定,温文尔雅地浅揖了一礼。

京墨见到画十三突然拦在她面前,心里一惊,她飞快地望了一眼他身后,发现周荣与众位画师们还未走远,她连忙在十三面前低垂下了眼眸,不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曾理睬他半句,对他熠熠如星、灼灼其华的目光视若无睹,急匆匆地踩着小步跟上了其他舞女们,从画十三的身旁悠悠走了过去。

她从他身畔走过时,她纤瘦的玉肩擦过他挺拔的肩膀。忽然,她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自己冰冷的右手。

她的心头一颤,随即“腾”地一下冒出了几分怒火,她京墨今日的确是扮成了春满楼舞女不假,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如此轻浮地待她。

她蓦地回过头去,恰好迎上了画十三近在咫尺的目光。她黛眉微挑,秋波潋滟的眼底盛着三分愠怒,直盯着画十三的一双星眸。可那双星眸里却没有半点轻浮,却见万顷柔情如春水初生,映着京墨眼底的一团怒火。

京墨不明白画十三此举到底何意,又担心会被其他人撞见,一时间,她又气又急,用力想把右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她看到画十三仍是目不转睛、温柔平静地凝望着自己的眼底,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双手慢慢松开了。然而,她感觉到,在他如嘉树桂枝一般的手在完全松开之前,又蓦地擒住了自己的小指,并在她的小指腹上轻柔而有力地掐了一下。

就这么轻轻一下,她感觉小指好像是被一滴飞溅出来的沸腾热水给烫了一下,可他手里的温度分明温温热热;也好像是被一只小蛊虫冷不丁地咬了小指一口,然后有什么东西顺着血脉从小指间窜涌到了心尖上。

而京墨不知道的是,画十三的轻轻一掐,大约是抵过了长灵的封喉一剑。一个费尽心思接近周荣的女子,在他查清楚她到底是何居心之前,她还不能死。

“白姑娘,在下还有许多个'八百两',不知姑娘肯不肯为我一舞?”分明是轻浮放浪之语,但偏被画十三说得谦谦有礼。

若接过'八百两'银子的话茬,岂不是承认了药师京墨的身份?她连忙从他眼底的温柔中收回了目光,从他手上的温热里收回了纤纤玉指,不置一词地匆匆疾步离去。

当她隐入了凝香池旁的轻纱罗帐里时,不禁悄然抬起右手,目光久久落在小指腹上的一点朱红。画十三方才掐得那一下,正是落在这宛如朱砂痣的一丸小红点上,惹得她心头莫名地一酥一软。

画十三站在原地,涟漪泛泛的温柔目光穿过凝香池上飘飘袅袅的轻纱罗帐,凝望着池中心上空落落的白玉小圆台,浅笑扬言道:“在下相信,不久之后,便会邀请到'白姑娘'为在下翩然一舞。”

画十三说罢,看到一帷罗帐后微微颤起一串涟漪,他唇边抿起一抹别有思量的浓浓笑意。

随着白日西移,沦入西山,冥冥的薄暮之色渐渐浸透了满城灯火。春满楼彻夜笙歌、明烛高烧的参差光影斜斜地投在了后院的阁楼上,与阁楼上浮动的幢幢人影交相辉映。

“墨墨,这都是你吃的第七个苹果了,再吃下去,肠胃就该受不了了,你是药师,这一点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啊!”

曼曼忍不住伸出手去,从京墨的唇边夺过她正要下口的第七个苹果,嗔怪道:“你说你,可真是个奇女子,人家遇事是借酒消愁,你倒好,竟能靠吃苹果解忧!佩服啊佩服。”

京墨正没精打采地趴在曼曼的梨花木梳妆台上,抬起黯然空泛的眼神落在了曼曼身上,然后伸出手,在指间拿捏了一个宽约分毫的距离,比划在她与曼曼中间,然后语气凄凄地叹道:“一点、就差这么一点。”

“一点什么?苹果啊?”曼曼当然知道京墨指的是今天的计划只差一点就圆满了,她见平常最冰雪聪明、最果决利落的京墨现在这样怏怏不乐、耿耿于怀的样子,忍不住想要提醒几句:

“墨墨,你听我说,男人是最没心没肺的。他今日能宠你、爱你、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你,可明日就说翻脸就翻脸,像我爹那样的,哼,为了一顿酒就能把他的亲生女儿卖去青楼。不过呢,反之亦然,就算他今日对你狠绝无情,保不准哪天就没脸没皮地拜倒在你的裙下。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贱骨头,无一例外!就算有,那也是包在一副贱骨头外面的皮肉有薄厚之别罢了。所以啊,墨墨,就算今日你失手了,往后还可以寻找机会,继续接近周荣。有我曼曼在,什么男人你拿不下来?”

京墨的眼眸渐渐垂了下去,她带着几分歉意幽幽说道:“曼曼,你的本事我当然一百个相信。如果不是你昨晚连夜教我如何仿照赵飞燕跳舞、如何拿捏住男人的心思、如何不动声色地勾引对方,我现在一定还是一筹莫展。可是,都怪我最后疏忽了,枉费你一番折腾地这样帮我。曼曼,对不起啊.......我——啊!——”

京墨突然被咯吱地惊笑起来,原来是曼曼一听到京墨竟对自己道起歉来,便秀目轻转,一下子伸出了双手,搭上京墨的腰间,咯吱起京墨的痒穴来。京墨一向怕痒,顿时笑得乐不可支,只听见曼曼娇嗔问道:“你若喜欢道歉,现在再给我道一声听听?”

“不敢了、可不敢了!好曼曼,你可饶了我吧,咱们说正经事。”京墨已快笑得岔气了,紧着柔声央求曼曼。二人嬉闹闪躲间,京墨不小心撞掉了曼曼叠放在桌上的几件衣服,她俯身去拣,把跌在地上沾了灰尘的衣服一件件提起来掸了掸。当她拂去一件白色衣服上的灰尘时,却发现这不是女子的裙裳,竟是一件男子的外穿罩衫,而且,这件白衫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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