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乐城市政府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诉求,来永嘉也就没敢掉以轻心。他马上驱车前往乐城市区,在项目指挥部的新楼里找到了总指挥聂建平,向他汇报了尚仁业提出的要求。
聂建平也不敢怠慢。他通过自己的关系,联系上了国家经委,打听有关乐城电视机厂立项的事情。经委那边给出的答复与尚仁业向来永嘉说过的一样,那就是国内目前已经有好几家电视机厂正在建设,本着全国一盘棋的要求,经委已经暂时冻结了新厂的申请,乐城电视机厂也在冻结之列。
“有没有可能松动一下呢?”聂建平向经委的官员求证道。
“这是去年就已经定下的事情,不可能更改了。”官员回答道。
“可是,现在我们的乙烯项目就卡在这个环节上,如果不能答应乐城市的要求,他们就不配合我们的征地拆迁工作,整个项目的进展都要受到影响。”
“没办法,聂总,现在各地都有这样的情况,我们如果松动了你们这边,其他地方也要求松动,我们就没法控制了。”
聂建平是一名副部级的企业领导,过去也是在部委里工作的,经委的官员不可能跟他打官腔。话说到这个程度,聂建平也就知道事情的确不可为了。细想起来也是如此,乐城市的活动能力不会亚于聂建平他们,乐城市活动了这么久都没有办成的事情,指望聂建平一个电话就办成,也未免太儿戏了。
无奈何,聂建平只能让来永嘉再去与尚仁业谈判,声明电视机厂的事情自己这方已经无能为力,请对方提出另外的条件。尚仁业却是一口咬定,说建设电视机厂是市委的决定,不容更改,希望项目指挥部继续努力,帮他们多想想办法。
与此同时,修建从货场到工地的临时公路的工程也受到了当地“不明真相群众”的干扰,位于徐家湾村附近的几个测量标志被人“不小心”弄到长江里去了。工程队的测量人员去补测时,又遭遇了村里几个二流子的勒索,三角架都被抢了,好不容易才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讨要了回来。
“简直就是流氓!”聂建平在得到来永嘉汇报时,直接就拍了桌子,“乐城市还是不是中国的城市,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耽误国家的重点建设,他们的领导还有一点党性没有!”
“唉,现在不是讲究一切向钱看吗?谁还讲什么大公无私。想当年,我们在东北开采油田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对我们多支持啊,那真是要什么给什么,从来不讲回报。这些年,人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一名上了些年纪的工程副总指挥在旁边发着牢骚,语气中颇有一些九斤老太般的感慨。这几年不太时兴抓辫子、扣帽子了,大家也都比较敢说话。从官员到普通百姓,遇到点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要抱怨一声“想当年如何如何”。殊不知这其实只是距离产生美而已,当年他们遇到的窝心事也不比现在更少。
来永嘉是个务实的人,他知道现在批评什么社会风气也是枉然。地方政府向国家争项目、争资源可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可以说从建国之初就已经开始了。再往前推到战争年代,各支部队之间互相争装备、争兵源的事情也同样不少,哪有什么真正的一盘棋思维。早些年,地方的自主权少,缺乏积极性,所以显得不太争抢,这些年地方自主权不断扩大,争项目也就成为常态了。
来永嘉自忖无力改变这种社会风气,他能够做的,只是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面对着暴怒中的聂建平,他无奈地说道:“老聂,这种气话就别说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满足乐城市政府的要求吧。我和尚仁业谈过好几次了,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非常坚决,应当是无法改变了。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配合咱们,只有想办法解决电视机厂的问题。”
“这个几乎是不可能的。”聂建平泄气地说道,“国家的政策不可能拿来做交易。”
“那就只能是请经委出面和明州省协调了,想指望我们这边说服乐城市,是做不到的。”来永嘉说道。
在尝试了各种努力未果之后,乐城乙烯项目指挥部终于向国家经委提出了报告,要求经委出面协调与乐城市的关系问题。国家经委对于这件事也给予了高度的重视,派出了由副司长王时诚带队的一个工作组,赶赴明州省,与明州省经委进行磋商。明州省经委主任李惠东亲自出席了这场磋商会。
“王司长,好久没见,欢迎你到明州来指导工作啊!”
“哈哈,李主任客气了,上次见你,你还是机械厅的厅长吧,现在开始抓全面工作了?”
“什么抓全面工作,就是赶鸭子上架罢了。来来来,王司长,我给你介绍一下……”
“李主任,我也给你介绍一下……”
两个人互相地向对方介绍着自己的随员,当王时诚介绍到自己带来的一位年轻干部时,李惠东眼睛一亮,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笑着说道:
“原来你就是冯啸辰啊,我是久仰你的大名,却一直不识你的庐山真面目呢。”
冯啸辰恭敬地与李惠东握着手,微笑着说道:“李主任过誉了。三年前,我在新民液压工具厂的大礼堂见过您,不过当时您在台上,我在台下,您肯定看不到我的。”
李惠东道:“哈哈,你虽然在台下,我没有看到你,可是你的名字却是灌满了我的耳朵哦。小小年纪,把我们机械厅系统上上下下上百人都给耍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啊。”
“呃……李主任夸张了吧,我哪敢耍您啊。”冯啸辰苦笑了。
王时诚不知道这桩公案,见李惠东拉着冯啸辰说个没完,不禁奇怪,上前问道:“怎么,李主任,你和小冯过去打过交道?”
“的确是打过交道,确切地说吧,是这个小家伙躲在幕后搞策划,把我们整个机械厅都给骗了。我们厅下属新民液压工具厂的老厂长贺永新,就是因为他的缘故,从厂长的位置上下来了,现在在当地市里的总工会当了个副主席,基本上就是养老了。老贺那可是当了20多年厂长的老人了,硬是栽在他这小子头上,你说我能不知道他吗?”李惠东笑呵呵地说道,话里虽然是在指责冯啸辰,语气中却颇有几分欣赏之意。
无奈何,冯啸辰只好把自己大前年在新民液压工具厂做的事情向王时诚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再三说明自己是受孟凡泽的委派,并无刻意与贺永新以及机械厅为难的意思。李惠东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所以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不过是想和冯啸辰套套近乎罢了。他心里还存着一个小小的念头,在这个场合就没法说出来了。
这一次国家经委派工作组前往明州,带队的领导是王时诚,成员则全是重装办的人,包括冯啸辰和周梦诗、黄明两名科员。其中黄明是规划处的人员,是个活泼好动的胖子,虽然年龄比冯啸辰大出五六岁,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冯啸辰的粉丝。
冯啸辰现在在经委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所有的领导都知道他足智多谋,尤其是擅长于打破常规去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经委里像冯啸辰这样的处级干部有上百人,但大多数人都是经历过政治运动年代的,处理问题的时候即便不说是明哲保身,至少也都有些思想上的禁锢,不敢随便越雷池半步。
时值改革初期,各级领导都希望自己的下属在工作中能够有一些新的思维,能够积极探索解决问题的新思路。与此同时,领导们又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下属应当如何去做,因为许多探索都是存在政策风险的,作为领导,必须守住政策的底线,不能随便放松。
冯啸辰的出现,无疑让经委的领导们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年轻人正是他们想要的那种开拓型干部。尤其难得的是,领导们发现冯啸辰每一次解决问题的思路尽管超出了政策的界限,却往往与高层领导的思路相吻合,表现出了极强的前瞻性。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领导们就更愿意让冯啸辰出马去解决问题了,他们也希望从冯啸辰的所作所为中获得新的启示。
此次乐城乙烯项目遭遇障碍,聂建平向经委要求派人前来协调之后,经委领导首先想到的人选就是冯啸辰。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开这个死结,但领导们却预感到这个年轻人应当是有办法的,而且他提出的办法肯定会在大家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就这样,冯啸辰接受了任务,带着周梦诗、黄明二人前往明州。为了让工作组能够与当地的官员在级别上对等,经委安排了副司长王时诚担任领队。王时诚在接受这个任务时也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就是给冯啸辰当好幌子,真正要解决问题,还得指望这个小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