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阿瓦雷首都兰巴图,盖詹和秦重的厂长贡振兴各自带着一干下属在机场迎接。众人进行了短暂地寒暄过后,便分乘几辆车前往巴廷省。冯啸辰虽然是与盖詹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但级别不够,只能与大多数人一起坐在大巴车上。盖詹陪着机械部与外贸部的两位司长坐着小轿车,一路畅谈中阿友谊不提。
路上的风景乏善可陈,冯啸辰在前一世没少来过非洲,看到这样的景象自然是没什么兴趣的。倒是王根基、吴仕灿、冯飞等人坐在车上,看着外面的一切都觉得新鲜,不时还惊叹几声什么,似乎是把一路的辛苦都给忘记了。
从兰巴图到巴廷的路途并不远,车队在勉强还算过得去的公路上行驶了一个来小时,前面已经隐约能够看到工厂的模样了,那标志性的大炼铁高炉显示着那正是大家要去的巴廷钢铁厂。再开近一些,扑入人们眼帘的,便是缤纷的彩旗,还有大红的条幅,有的上面写着英文,有的则写着一种大家都看不懂的文字,据陪同的秦重工作人员介绍,那是阿瓦雷的本地语言,没有几个中国人能够认得。
巴廷钢铁厂的厂长、总工以及负责1700毫米热轧机建设的秦重方面的人员都在厂门外迎接众人的到来。一通乱哄哄的互相介绍和致意之后,冯啸辰被带到了秦重总工胥文良和副总工崔永峰的面前。这条热轧生产线的总设计师是崔永峰,在设备制造出来之后,他便随着设备一起来到了阿瓦雷,负责指导现场的安装和调试,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个月时间了。胥文良是前几天才从国内过来的,帮助进行了设备的最后检验,然后便留在这里等着参加投产仪式。
“胥总工,祝贺你啊,夙愿得偿了。”
冯啸辰一边与胥文良握手,一边笑呵呵地说道。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秦重去的时候,就听胥文良说过,此生最大的愿望就能够自己设计一条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热轧生产线。现在这条生产线已经建成投产,胥文良的愿望应当算是实现了。
胥文良满脸是幸福的笑容,他摆着手说道:“冯处长,可不能这样说,这条生产线主要是永峰设计的,我只是当个顾问而已。不过,我也想清楚了,咱们国家要赶超世界先进水平,不是光靠我们这一代人就能够办到的。永峰他们这一代做出来的成绩,也是我们的成绩。要说起来,我们能够有今天的成绩,还多亏了冯处长呢。”
“哪里哪里,我对冶金是完全是门外汉。”冯啸辰谦虚道。
胥文良笑道:“冯处长如果说是门外汉,那这门里恐怕也没几个人敢呆着了。我们用来和三立制钢所交换专利的那些技术,可都是在冯处长的启发下搞出来的,冯处长应当没有忘记吧?”
冯啸辰道:“我只是出了几个主意而已,直接把这些想法转变为技术的,不还是胥总工和崔总工吗?”
和胥文良打完招呼,冯啸辰又转身了崔永峰。他伸手去与崔永峰握手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崔永峰整个人瘦了一圈,原先黝黑的头发如今已经白了一半。他惊愕地问道:“崔总工,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头发都白了?”
“是吗?”崔永峰不在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然后笑着说道:“我家妞妞前一段时间看童话,说有个写童话的老爷爷,写字没有墨水的时候,就从头发里挤一点黑墨水出来,久而久之,黑头发就变成了白头发。估计我也是这样吧,画图纸的时候没有墨水了,就从头发里挤一点出来。”
“崔老师这两年几乎每天都熬夜,又要做总体设计,又要和工人一起讨论生产工艺。尤其是这几个月在阿瓦雷调试设备,每天连4个小时睡眠都没法保证,头发可不就白了吗?”站在崔永峰身边的一位女技术员用不满的口吻向冯啸辰说道。冯啸辰认得,此人叫吴丹丹,是崔永峰的助手,估计平时没少为了生活上的事情与崔永峰拌嘴吧。
“没办法,压力大啊。”崔永峰被吴丹丹揭了老底,只能叹着气对冯啸辰说道,“这个项目,阿瓦雷方面交给中国做,他们国内很多官员和业内的人士都是颇有微词的。我到巴廷来的这段时间,就不止一次遇到有人质问我,说我们中国的产品质量到底行不行,技术上是不是可靠。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们只要稍微出一点差错,都会成为别人的话柄。胥老师把这个项目交给我负责,你说我能睡得踏实吗?”
“现在情况怎么样?设备的投产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冯啸辰问道。
崔永峰拍着胸脯说道:“绝对不会有问题,我带着人已经反复检查过几十次了,胥老师也亲自检查了两遍,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我们这条生产线,融合了西德克林兹和日本三立制钢所的技术,又加进了我们自己的一些经验和想法,技术水平能够达到国际80年代早期的标准,质量方面也是没说的,每个环节都可谓是精益求精。我们向冶金部和重装办都是做过保证的,要让这条热轧生产线成为中国装备在非洲的一个标杆。”
“没错,咱们的确得让这个项目成为我们的一个标杆。”冯啸辰点头说道,说罢,他抬手指了一下头顶上的横幅,问道:“崔总工,我倒有个疑问,明天就是设备投产庆典,为什么这些横幅没有中文?”
“中文?”崔永峰一愣,他显然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抬头看了看,然后说道:“这可能是因为阿瓦雷这个地方也没多少人懂中文吧?你看,这些横幅主要是两种语言,一种是阿瓦雷语,是写给本国人看的,另一种是英语,英语本身也是阿瓦雷的官方语言之一,另外就是为了给前来采访的外国记者看。阿瓦雷对这条生产线的投产非常重视,明天的庆典请了好几家西方媒体来报道,西方媒体的记者肯定是懂英语的,但中文就没有必要了。”
“谁说没有必要?”冯啸辰道,“这条生产线是我们制造的,代表着中国装备工业。而到举办庆典的时候,外人看不到任何中国元素,这些条幅的内容也仅仅是庆祝生产线投产,却只字不提生产线是由谁提供的。照这样的宣传口径,有谁知道咱们中国人能够造出一条物美价廉的热轧生产线呢?”
“有道理啊!”崔永峰一拍大腿。他是个搞技术的人,不太关注营销方面的事情。这一次巴廷钢铁厂准备的条幅只有英阿两种文字,没有中文,崔永峰也是朝着最体谅对方的方向去思考的,丝毫没有想过这样做是不是亏待了中国。现在听冯啸辰一分析,崔永峰才反应过来,可不是吗,自己满心想着通过这个项目展现中国的工业水平,可人家压根就没给你机会啊。
“冯处长,依你看,咱们该怎么做?”崔永峰问道。
冯啸辰道:“不行,这件事我要去和盖詹交涉一下,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冯啸辰说干就干,他先找到王根基和吴仕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王根基一听就炸了,嚷嚷着要和盖詹算账。吴仕灿稍微老成一点,但也对此表示了不悦。三个人一道去找带队的机械部司长说了一通,司长有些吃不准这件事的分寸如何拿捏,索性把权力交给了冯啸辰一行,让他们以重装办的名义去与盖詹交涉,并称具体到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他再说话也不迟。
冯啸辰原本也没打算让司长去和盖詹扯皮,以他的经验,官员们在涉及到外事的问题时,都是比较谨慎的,或者说得更愤青一点,那就是缺乏骨气。这也难怪,中国官方一直都有“外交无小事”的说法,只要是涉外的事情,大家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地方没处理好,闹出外交纠纷。在这方面,冯啸辰绝对是个另类,在他穿越之前的年代,中国的对外经济合作已经非常普遍,涉外的事情也没那么敏感了,国人已经能够平等地与外商进行沟通,无论是谈判还是斗争,大家都有底气了。
“盖詹部长,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吗?”
冯啸辰带着王根基来到盖詹的面前,彬彬有礼地问道。
“当然可以。”盖詹满脸堆笑,“亲爱的冯先生,刚才在机场我没有来得及和你多聊,你现在好吗?”
“我很了。”冯啸辰随口应道,“盖詹部长,我希望等到庆典过后,我们可以找时间再单独地聊一聊。不过现在,我有一件与庆典相关的事情,想向你询问一下。”
“好的,你请问吧。”盖詹说道。
冯啸辰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挂出来的条幅上只有阿瓦雷语和英语,却没有中文呢?”
“中文?”盖詹如刚才的崔永峰那样有些懵,他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要有中文呢?”
“因为这条生产线是中国制造的。”冯啸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