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波把博瓦德一行送出发改委的大楼,让翻译陪他们回下榻的宾馆,自己又回到了王振斌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装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对王振斌说:“王司长,我求求你们,以后办事能不能少出点岔子。我们商务部天天疲于应付这些事情,已经够麻烦了。好家伙,咱们自己人还在背后捅刀子,这算个啥鸟事?”
“这可不是我们发改委给你们捅的刀子。”王振斌笑着回答道,同时把秘书刚泡的一杯香茶端到了徐振波的面子,多少有些安抚的意思。
徐振波接过茶杯,在沙发上坐下,态度缓和了几分,说道:“博瓦德他们先到的是商务部,把那份报纸和那些文件复印件都拿给我们看了,要对我们兴师问罪。我们说这件事是发改委这边搞的,我们不清楚。其实是想拖延一下时间,让你们有所准备。当然,实际的情况我们也的确不了解,至少像这个保费补贴的问题,我们都是刚刚知道的。”
“这个怪我们没有和你们做好沟通。”王振斌道歉说。
徐振波摆摆手,说:“这个倒不必和我们沟通,毕竟也不关贸易的事情。不过,你们的文件怎么会落到欧盟委员会的手里去了?那个高磊成天胡说八道,我们商务部被他坑过好几回,现在都不敢再请他去开会了,你们怎么还把他当个宝贝似的。”
王振斌苦着脸说:“我们哪有把他当成宝贝,这都是财险公司那边请他去做政策评估的。为这事,我还跟许广明说过,可他们说,高磊是国内知名学者,有国际眼光,请他参与,能够避免少走弯路。”
“这还不是弯路吗?”徐振波恼道。
祁瑞仓说:“你们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高磊把内部文件拿给外国人看,还让他们留下了复印件,这涉嫌违法了吧?”
王振斌看看冯啸辰,然后说:“如果要严格追究下来,的确是违法了。但这种事情,也实在是管不过来。其实高磊手上那几份文件,也没有特别高的密级,只是我们和财险公司讨论方案时候的草稿。财险公司那边估计也是对高磊过于信任了,就允许他把文件带回去了。”
“这是一个教训啊。”冯啸辰说,“老王,你应当把这事向发改委领导汇报一下,以后国家各部委在涉密文件上都要加强管理,对于外聘的专家,也应当要求其签署保密协议。一旦发生这种泄密事件,要严惩不贷。”
“那这次呢?”祁瑞仓问。
冯啸辰摇摇头,说:“我估计也没法追究高磊的什么责任。其实,现在互联网逐渐发展起来了,在网上也经常能够看到各种打着机密字样的文件在流传,如果要追究的话,恐怕得抓不少人呢。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咱们还是从现在开始严格要求吧,过去的事情也只能是过去了。”
冯啸辰这样说,倒不是为了息事宁人,而是这种事情的确是很多,如果单单找高磊的麻烦,也没什么用。高磊现在学术地位很高,为了两份文件的事情,也很难把他打倒,充其量就是罚酒三杯,没太大的意思。此外,财险公司这边让高磊把机密文件带回去看,本身也有管理不严的问题,如果追究高磊的责任,许广明只怕也要受连累。出于投鼠忌器的考虑,发改委这边也不便把事情闹大。
“可是,高磊在接受境外媒体采访的时候大放厥词,诋毁国家政策,这样的事情也不能追究?”徐振波愤愤地问。
王振斌说:“这件事,就取决于咱们想怎么做了。如果想追究他,那就由发改委、商务部分别向中央写报告,说明这件事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了损失,希望社科院方面加强研究人员的思想建设。至于更多的处分,我看比较难。”
冯啸辰说:“你们写个报告也好,至少需要让上级领导知道这些事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化冻,也得一些时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趁热打铁,把河阳地铁工程公司的气焰打下去,争取让辰宇盾构机获得第一个实践的机会。”
祁瑞仓点头说:“是啊,我在榆北呆了几年,学到一句东北话,叫做能动手的时候,就别瞎逼逼。咱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像高磊这样的人说什么,根本就无所谓。今天的事情,如果不是辰宇的盾构机的确技术过硬,能够和普迈一决高低,我们肯定是会很被动的。”
博瓦德和埃米琳在中国呆了两天就回去了,他们此次来中国,其实也只是因为普迈向欧盟委员会提出了要求,委员会不得不做一个姿态。他们俩出发之前就知道,想凭这点材料就让中国做出让步是很困难的。现在他们已经跑了一趟,与中国商务部和发改委的官员都进行了沟通,也就算是尽过义务了,回去可以向普迈交代了。
博瓦德他们前脚离开中国,后面由装备公司组织的一组稿件便又在媒体上发出了。这一回,媒体报道的正是欧盟委员会前来与商务部、发改委交涉的事情,声称中方有理有据地驳斥了西方少数人的不实指责,最终欧盟委员会也认同了中国的观点,承认首台套政策并未违反中国的入世承诺。在稿子的最后,记者抛出了一个问题:这一次欧盟委员会前往中国兴师问罪,包括欧洲媒体上对于中国首台套政策的诋毁,与此前北方某城市地铁工程招标中拒绝国产设备的事情,是否有某种联系。是否有人想挟洋自重,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笨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韩南彬再一次发飚了。他原本想借西方媒体的力量来为自己挽回一些面子,结果欧盟的人跑过来兴师问罪,然后又灰溜溜地离开了,还给装备公司找到了新的话柄。挟洋自重这四个字,分量是非常重的,可以这样说,在历史上但凡沾上这四个字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韩总,我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蒋忠和喻世罗站在韩南彬面前,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般。和韩南彬一样,他们也对时代的发展缺乏必要的了解,还以为只要抱上了西方的粗腿,国家哪怕是不接受西方的要求,至少也会给他们一个面子。谁曾想,发改委居然能够强硬地把欧盟委员会的要求驳回去了,而且还反过来再次向河铁公司发难。
“现在怎么办?”韩南彬发完脾气,对两名下属问道。
“实在不行,咱们就把招标条件再改回去了。辰宇的盾构机……,呃,也还是可以用的,咱们犯不着和国家发改委较劲。”喻世罗低声地出着主意。
蒋忠也说:“是啊,韩总,我觉得我们不如以退为进,先接收辰宇的盾构机,然后再找点毛病,三天两头去发改委和装备公司投诉,让他们下不来台。”
“这有用吗?”韩南彬没好气地问道。
蒋忠说:“最起码,我们向省里也有一个交代了。过去我们不接受辰宇的盾构机,是因为我们知道它的质量不可靠。现在发改委逼着我们必须用辰宇的机器,结果出了一大堆问题,连工期都耽误了,省里应当会帮我们说话的。”
“省里?”韩南彬皱了皱眉头,“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要让省里知道?”
“这……”蒋忠哑了。他在心里嘟囔着,这事都闹成这样了,省里能不知道吗?说不定……
没等蒋忠想完,韩南彬桌上的电话机忽然响了起来。韩南彬抓起电话,漫不经心地“喂”了一声,旋即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老领导,您有什么指示……”
“韩南彬,你搞的是什么鬼!”电话里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韩南彬一怔:“老领导,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们的工作哪里出了问题吗?”
“我问你,德国报纸上那篇文章是怎么回事?今天各大报都在讲这件事情,说有的企业挟洋自重,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损害国家的利益和声誉,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件事情!”
“老领导,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关系啊。”
“没有关系?”电话里的声音透着几分冷酷,“韩南彬,你别跟我耍花招。上次报纸上点名,你说不是指你们河铁公司,我也就姑且信了。这一次德国报纸上明确提到霍源地铁工程的事情,这不是你们公司,还能是谁?我已经让人了解过了,就是你们在霍源地铁工程招标中,玩弄花招,故意让国产装备落标。我想问问,你个人收了普迈公司多少好处,你还是不是一个党的干部!”
“老领导,我真的……”韩南彬彻底地慌了。这坑爹的普迈啊,让他们去找媒体造势,你提霍源地铁的事情干什么?人家装备公司发报道的时候,都只写了“北方某公司”,好歹给人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德国报纸上直接指明霍源地铁,省里的领导能不关注吗?
“韩南彬,你不用再解释了。明天组织部会联系你,关于你的事情,他们会跟你谈的。”
“咣当”一声,电话听筒从韩南彬的手上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