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尘他们下楼的时候,看到房东梅兰妮太太正坐在一楼招待处的玻璃门前的旧沙发上,腿上搭了一张半旧的羊毛毯,眯着眼睛晒太阳。
她怀里还窝着一只白色的波斯猫,猫的皮毛油亮,身子也滚圆滚圆的,很是讨喜,就连鼻尖痒了抬起前爪抓痒的动作都优雅淡定,竟比梅兰妮太太更像是一名有气质和修养的贵妇。
听说梅兰妮太太年轻时家中算是有钱的贵族,后来嫁给了她的平民老公,生活条件才变得艰苦了。直到她先生去世,梅兰妮太太用攒下来的钱建了这片小型学生公寓。
她说过,建公寓不是为了挣学生的房租钱,只是因为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喜欢热闹,喜欢他们这些有朝气的年轻人。
那只叫做“但丁”的猫在梅兰妮太太怀里抬起它尊贵的眼皮,看到林微尘后立刻站了起来。
今天气温回升,比昨天暖和许多。出门的时候南宫城特意给林微尘挑了一件修身版型的姜黄色风衣,自然,也少不得一条保暖的米白色围巾。
林微尘在国内时一直没有戴围巾的习惯,来到美国之后,每到了冬天南宫城望着他空空的脖子处还有纤细的颈子总是忍不住皱眉,然后解下自己的给他围。林微尘一来不好意思总戴南宫城的围巾,二来西雅图的冬天确实比A市冷一些,所以慢慢他的衣柜里也多了几条颜色从深到浅不一的围巾。
有一团白色不明物体撞进林微尘怀里的时候,南宫城正在为他整理风衣的领子,让毛绒绒的围巾与衣服的立领配合的恰到好处,把他的颈子包裹严实,甚至下巴也陷在松软的围巾里。
“呀。”林微尘下意识地接住,但只反应了一秒就知道怀里的肉球是谁了,于是抬手顺着那只猫的毛,笑着打了声招呼,“嗨,但丁,Goodmorning~”
“现在快中午了。”南宫城笑道,压下林微尘肩头风衣上的一点点褶皱。
林微尘白了他一眼,好像在说:起晚了怪谁?
“我错,我错了。”南宫城双手合十,低头让指尖抵在鼻尖,嬉皮笑脸:“我以后再不敢关你闹钟了。”顿了顿,他委屈巴巴地瘪着嘴:“我不是想着你今天没课,昨晚又太累,想让你多睡会儿么。”
林微尘被南宫城的样子逗笑了,“你都多大了,还在这儿跟我嬉皮笑脸。”
“我还想再当几年小鲜肉呢。”南宫城笑着回道,伸手从林微尘怀里接过但丁,“啧”了一声,“这只猫可真肥。”
“噢,我的宝贝儿。”因为但丁离开了她的怀抱,梅兰妮太太的午觉提前醒来。她第一时间去找那只猫,无儿无女的老人宠物就是她的孩子。
“这里呢。”南宫城笑着把猫还回去。
梅兰妮搂过猫,抬头看到逆光站着的南宫城,她眯了下眼睛,“帅气的小鲜肉先生,您今天又来啦。”
“小鲜肉”是南宫城开玩笑时不止一次对她说过的,梅兰妮太太记得可清楚呢。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今天早晨南宫城不是来找林微尘,而是和他一起从屋里出来的。再重新打量了两人一眼,她抿着嘴笑了,“恭喜你啦。”
“Thanks.”南宫城有模有样地整理了下原本就很工整的羽绒外套。
为什么道谢,南宫城与梅兰妮心照不宣。活了大半辈子,她早已擅长察言观色,公寓里住的这些年轻人谁喜欢谁,谁和谁是一对儿,梅兰妮嘴上不说,心里门儿清。
“早安,梅兰妮。”林微尘走下最后一阶台阶,笑着向梅兰妮太太打招呼。在这所公寓住了七年,林微尘与她早已像老朋友一样了。
“早安。”梅兰妮坐直了身子,她年轻时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舞,所以尽管现在年过六十,形体依然很好,腰杆笔直。
“今天天气不错呢。”梅兰妮道,想起什么,“对了,在你们国家,今天应该是春节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梅兰妮。”林微信笑道,“今天樱花广场上有中国传统的包饺子大赛,您要一起去吗?”
“噢,不了。”梅兰妮指着自己的腿,“我太老啦,腿不好了,你们年轻人去吧。不过…如果可以,请给我带两只饺子回来!”
南宫城与林微尘对视一眼,笑了。
樱花广场就在华盛顿大学,离林微尘的公寓不远,不用搭公交车或者地铁,两个人说着话慢慢走着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
广场上已经汇聚了来参加比赛的学生和游客,大多数是中国人,但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妹子想要挑战一下制作中国美食。
现在是一月份,樱花还没有开。
等到三四月份樱花盛开的时候,置身于一整片连绵不绝的缤纷灿烂中,望着眼前粉红色的花海,谁都忍不住为造物者的神奇而心生感慨。
“哥,你站过来些。”南宫城拉着林微尘的腕子把他拽到一棵樱花树下。
“干什么?”林微尘有些不解。
南宫城掏出手机,“照张相吧,好看。”
“花还没开,光秃秃的树干有什么好看的?”林微尘道。
南宫城拉着他摆一个pose,“谁说我要拍花了,你比花好看。”
林微尘笑了,“滚!油腔滑调。”
这一瞬间,南宫城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哥,你看!你快看照片!”南宫城兴冲冲的,乐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跑过去把手机拿给林微尘看。
照片中,原本该是一树浅粉的樱花树被前几日的积雪包裹为银白,静谧而美好。树下的男子身穿姜黄色的长款风衣,把原本就高挑的身形拉的更加修长,米白色的围巾看起来既温柔又保暖。他浅笑着,清澈的眼底看不见一点点阴霾,扬起的嘴角恰如一朵花的形状。
林微尘凑过来,很配合地看了眼照片,不由一愣,照片里笑着的…是自己?林微尘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这样笑出来,他半天才抬头道:“你抓拍的技术,越来越好了。”却看到南宫城没有与他一起看照片,而是毫无掩饰地在盯着他看。林微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在于南宫城的短暂接触之后就移开了。
他问:“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哥。”南宫城轻轻托起林微尘的下巴,眸色转深,“你的唇形…真好看…”
“林微尘,今天我咬了你的唇,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我希望你记住这种疼,以后想起它来,也能想起我…”
“是…是么?”在南宫城靠近的那一刻,林微尘僵硬地把头转了过去,看到不远处的小广场上已经有工作人员架起锅烧上了热水,他忙道:“哎!比赛要开始了,我们快过去吧。”
“……”南宫城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未动一下。
林微尘走出去两步,回头看到南宫城还在树下站着。他身上是一件亮橙色的羽绒服,但看起来莫名有些冷。林微尘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再次肆无忌惮的开始疼了起来,泛滥成灾。
“愣着干什么呢,快走。”林微尘倒回去,拉过南宫城的手,十指相扣。
“哥…”南宫城似乎想说些什么。
林微尘偏过头,好像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他笑道:“先说好了,我可不会包饺子啊,我们重在参与好不好?”
“……”南宫城喉结上下滚了滚,还是没有出声。
“怎么,你还必须得奖啊…”林微尘为难地叹了口气,稍微用力握了下南宫城的手。
“好,重在参与就重在参与。”南宫城凝固的表情终于化开,他道:“其实,包水饺的话…我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南宫城擀皮儿和馅儿包饺子,所有活全包了。林微尘把包好的饺子摆在盘子里,瞅着那些白白胖胖圆肚子皮薄馅大,甚至连里面的莲藕猪肉的菜馅儿都能看得清的饺子,啧啧叹奇。
“快看那边那个男生,包得好好啊。”
“人还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亏我们还是女生呢,看起来好像比不过他了。”
“这样的老公好想要一打。”
“……”南宫城在旁边听着,手中动作不停,笑得脸上快开了花。
林微尘以为自己看到了南宫城的尾巴,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这么不禁夸呢,太容易骄傲了。
“还有十分钟,各位参赛人员注意!”
工作人员提示。
“还有十分钟。”林微尘低声提醒。虽说重在参与,但他多少还是有些好胜心的。
“嗯。”南宫城点头,“我们还有最后一个。”说着他用髋骨轻轻撞了林微尘一下,“哥,你掏掏我右边这个口袋,我手上都是面。”
“你要找什么?”林微尘把手伸了进去,口袋里空空的,摸了半天才找出一颗…大白兔奶糖。
“糖?”林微尘有些讶异。
南宫城笑着把糖拿过去,利落地拆了包装,把溢着奶香味儿的糖果当做馅料包进了最后一张皮里。
“包着糖果的幸运饺子,每年都要吃一个。”南宫城凑过来在林微尘耳边道:“我可是给你包了满满的福气。”
“傻瓜,你还真信这个。”林微尘道,心里却暖暖的。
最终林微尘他们那组没有拿到第一名,但第二名也不错。
奖品并不贵重,只是一张印刷粗糙的红色证书而已。
但饺子的味道不错,尤其是南宫城把那只包着大白兔奶糖的饺子喂进他嘴里的时候,奶香与甜蜜弥漫在口中,心也仿佛跟着饺子一起融化了。
何况…一群人为了比赛而忙活着包饺子,然后看着饺子下锅…最后吃到自己亲手包的…或者爱人、朋友为自己包的饺子,这个过程已经足够美好。
获得第一名的是两位年过半百的夫妻,华侨,定居西雅图已经三十年了。林微尘对他们说恭喜,没想到那位女士竟然还能说出一口流利而标准的汉语。她笑着对林微尘说,他们夫妻获得这个奖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这个成绩是他们夫妻三十年相处下来达成默契之后的结果。
乡音难改,思乡之情也难以割舍。
那对老夫妻虽然人在异乡,但依然固执地用家乡的话来时刻提醒着自己,身上流的血…是中国人。
分别的时候,那对老夫妻亲切地拉着林微尘和南宫城的手,四个人在樱花树下照了一张合影。
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南宫城把林微尘送到楼下就离开了,明天组内还有集体训练,他要回去准备。
林微尘拎着带回的饺子进一楼大厅的时候,房东梅兰妮太太已经不在那张旧沙发上坐着了,但丁倒是还爬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林微尘走去敲了梅兰妮的房门,把饺子亲手送上,笑着告诉她:“加点儿醋和大蒜味道会更好。”
今天的活动量不大,包了几个饺子而已,教授交待的课题完成度也到了百分之八十,林微尘难得有一天感到自己的日子过得悠闲。但他是一个精益求精的人,百分之八十…就是距离完美还差百分之二十。
咬咬牙,林微尘拖过旋转椅坐在电脑桌前继续完善他的课题资料。但在此之前,他先拿出了今天包水饺比赛的获奖证书,打开最右边的抽屉,把那张薄薄的红色纸片放进了一个亮橙色的铁皮饼干盒里。里面除了那张证书,还静静躺着一块刻有“A市超级摩托车锦标赛”字样的金牌。
拿起那块金牌,指肚在上面轻轻摩搓着,林微尘仿佛陷入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
“哥,你看,它像不像护身符啊?来,送你了,拿去!”
“叮咚!”
电脑开机之后连上网络的时候,系统弹出了一条离线消息打断了林微尘的思绪。
把那块金牌放回抽屉,用一把精致的小锁锁了,林微尘向电脑屏幕看去。
【守望尘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真的只爱过你一个人,那时他也很努力地想要挽回你?
拿起桌角的黑框眼镜戴上,林微尘把自己的眼睛连着所有的情绪都加以封印。轻轻抿起嘴角,他凝视着那句话,逐字品味着其中的含义。
脑海深处某个地方突然无法遏制的疼了起来,就像曾经无数个失眠的夜。林微尘用力在“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按了几下,用以暴制暴的方法暂时将那波痛楚压制过去。
“嗡——”手机适时震动了下,有一条新来的短信。
“哥,早点儿休息,如果头痛记得喝杯热牛奶再睡。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24小时竭诚为您服务。”
弯了下嘴角,林微尘摁下两个字,“晚安。”
他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端着冒了热气的玻璃杯杯重新坐回电脑前,杯子里冒出的蒸汽与冰凉的镜片向接触,化成一层白色的薄膜,遮挡了视线。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着,秒针沿着表盘绕了三圈。林微尘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缓缓敲击着键盘,简约的对话框里出现了几行字。
【一粒微尘】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决定要把自己辛苦经营七年的感情放下,又会有多么艰难?
【一粒微尘】就像等待一朵花开,等待一杯茶凉,我从来都不是狠心的人,尤其是对他,我也曾小心翼翼充满期盼。但有些事…不仅仅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掉一切,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