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季尧顺路驾车去了农贸市场。
季尧先是在鱼肉专区的鱼池里挑了一条看起来就很肥美的鲫鱼,然后又去蔬果专区买了一大袋新鲜蔬菜。
大棚种植技术就是好,哪怕是在深秋,人们依然能吃到新鲜的逆时令的蔬菜瓜果。
不得不承认,季尧虽然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身价数亿,但在买菜做饭这件事上相当接地气,挑挑捡捡,既要看菜色还要看有没有虫眼,甚至连产地都要问清楚,借此来判断质量的好坏。
相比之下,林微尘对于厨房里那点儿事就显得过于愚笨了。他的头脑很好用,上学时成绩优异,辍学后哪怕自学,学历现在也是硕士以上,人也好强,可偏偏就是不会做饭,挑菜买菜这种…就更不用说了。
以前林微尘最喜欢在季尧买菜的时候跟在他旁边看着,看季尧舌灿莲花,跟小贩之间斗智斗勇讨价还价。
那时候为了两毛钱的折扣季尧都能跟卖菜的大姐争执半天,但双方谁也不会真的红脸,只是互相插科打诨开玩笑而已。
季尧生了副好皮相,不是那种以现在审美来评判的“鲜”“嫩”“帅”,而是…老一辈阿公阿婆喜欢的那种…高高大大,看起来人既踏实又努力,而且越长越有男人味儿。
也许是季尧堂堂正正的长相对了买菜大姐大爷或者大妈的口味,他们很喜欢和他斗嘴,完事儿之后会在菜里多给一个土豆或者一棵有些干萎的白菜,至于三毛五毛的零头自然也就不要了。
当初日子困难是困难了些,但生活中的小乐趣很多,林微尘从来没感觉不开心过。反而是以后日子逐渐富裕了,季尧应酬多了,烦心事却蜂蛹而至再也挥散不去。
从农贸市场回到别墅已经晚上七点五十了。这一路林微尘都没怎么有精神,靠在车座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走神还是睡觉。
用凉水洗头,虽然后来及时擦干了头发而且还用吹风机吹过,但林微尘不确定当时刺骨的冷水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不良后果。也许他现在正在发烧,因为他感觉身上有些冷,头也昏昏沉沉的,最关键的一点是…他的膝盖以及肘关节开始隐隐作痛。
自小的毛病,每次稍微有一点点发烧,他就显得格外严重,好像跟丢了半条命似的浑身骨头酸疼,懒得不想动。加上中午只吃了一口面,现在胃里也说不出是因为饿还是怎么,有什么总想往外翻腾逼得他抑不住要干呕。
林微尘突然记起在医院时看到苏钰,当时那个人好像发烧到三十九度多,但人依然蹦蹦跳跳的。
人跟人…真的不一样啊。
“阿尘?睡了么?”停好车,季尧帮林微尘解了安全带。
“嗯?”林微尘睁开眼,见已经到别墅了,车里的灯光映得他的眼睛湿亮亮的。
“第一天上班是不是太累了?”季尧道,抬手想去抚林微尘的额头。
“……”林微尘偏头躲了过去。
“…”季尧有些尴尬,他借着笑掩饰了一下,道:“你去楼上躺会儿,我去做鲫鱼汤,吃饭的时候叫你。”
老何已经在电饭煲里蒸上了白饭。
“季少,您们回来了。”他走上前把季尧手里拎着的鱼和菜接过去。
“别忙活了。”季尧道,“晚饭我来做,今天喝鲫鱼汤。”
“您想喝鱼汤告诉我,我提前做不就成了?”老何笑呵呵道。
季尧没说话,看了眼正上楼的林微尘,然后脱下西装,系好围裙,一头扎进了厨房。
林微尘在路上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有些恍惚而已。脑子里有些乱,他被今天下午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到了。
回到卧室之后林微尘第一时间反锁了门,也没开灯,直接坐在床边拿出手机上百度。
在搜索栏里输入“抑郁症”三个字,几秒钟的加载时间,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一条条索引信息。
林微尘随便点开了一条。
1.心境低落,主要表现为显著而持久的情感低落,抑郁悲观。
2.思维迟缓,临床上可见主动言语减少,语速明显减慢,声音低沉,对答困难。
3.意志活动减退,有注意力障碍、反应时间延长,睡眠障碍,时常乏力,食欲减退,体重下降等。
林微尘一条一条逐字读着,却越看越感到心凉。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抑郁症,不过目前应该还不算严重。
恰如醉汉从不认为自己喝醉,神经病一向认为自己正常一样,林微尘想至少自己现在知道自己有病…所以情况也许还不算太坏吧。
只是林微尘突然有些难过。
不是最近走神时会莫名其妙出现的那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悲伤,只是很轻微的一点点难过而已。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根小刺扎在心尖上,不吹不碰的时候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可一旦触碰到了,就连喘口气都觉得带着一股粘稠又悲凉的血腥味儿。
林微尘想…抑郁症,不就是精神病吗?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跟这种心理疾病扯上关系,林微尘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容易悲观的人,否则在孤儿院的那几年他就已经抑郁了,甚至活不过十八岁就会跳楼。
可是怎么就病了呢?什么时候病的?
是因为季尧的背叛,还是母亲的绝情?林微尘不知道,或许都有。
他捧着手机,任冰凉的透明液体“啪啪”滴落在屏幕上,自己无动于衷。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倒在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松软的枕头,缩成一团。
尽管季尧在外面把门敲得震天响,他的五官五感却跟旧机器的老部件突然失灵了一般,失去了对外界的最后一点知觉。
季尧踹了两次才成功把那扇价值数万的门锁报废,冲进屋内打开灯。见林微尘没盖被子就那么缩在床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心口没来由紧了一下。
“阿尘!”季尧吓得声调都变了,他跑过去把人从枕头里拽出来。枕头湿了一大片,那人闭着眼,睫毛沾着湿润。
“阿尘!阿尘!”季尧轻轻拍着林微尘的脸,如果他再不醒,季尧就要以为他是窒息,要打120叫救护车了。
“…嗯?”林微尘缓缓睁开眼睛,懵懵懂懂的。
“你在屋里干什么呢!我那么大声喊你你不会应一声吗?怎么搞得?!”季尧红了脸,在林微尘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劈头盖脸把他凶了一顿。
“我…我睡着了。”林微尘垂眸,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身后的被子里掖了掖,藏起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关闭百度网页,又没有锁屏的习惯,万一这个时候不小心按到开机键,让季尧看到搜索记录就糟了。
林微尘不想让季尧觉得自己是个“精神病”患者。
怜悯、同情、愧疚、责任…这些词语林微尘从小到大接受过很多,他身边有不同的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每个角色都以这些词语为由给过他关心。
但,在关心的同时,这些词语本身已经足够把他伤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了。
林微尘不需要同情,季尧的,任何人的。
季尧只是一时后怕才会口无遮拦,在凶完林微尘之后紧紧搂着他,声音软了下来,“睡觉你趴枕头上不憋啊…而且怎么不盖被子呢?肺炎刚好就…唉,该怎么说你才好呢?”
林微尘轻咬下唇,不说话。
“鱼汤好了,我上来叫你吃饭。”季尧这才想起自己上楼的目的,起身去找林微尘的棉拖,嘴里还是忍不住在埋怨,“也不开灯,也不应声,黑灯瞎火的你是想吓你自己还是想吓我啊…”
林微尘坐在那里看着季尧的背影,听着耳边带着埋怨语气的碎碎念,发觉心尖上的那根小刺好像又扎得更深了些。
他吸了下鼻子,趁这个时机清空了百度搜索记录,踏上季尧拿来的拖鞋,跟着一起下了楼。
用砂锅加文火慢炖了近两个小时的一锅浓到发白的鲫鱼汤,季尧先是拿小碗盛了半碗,又挑了整条鱼最嫩的脊背肉,细细挑了刺,放在小碗里推到林微尘面前。
“现宰的活鱼,尝尝看鲜不鲜。”
林微尘拿小勺尝了一口,的确很鲜,而且不知道季尧用了什么方法,几乎没有了鱼腥味儿,所以尽管他最近食欲不怎么好,对面前这碗鱼汤竟然没有多少反感。
“你怎么弄得?”林微尘啜了一口汤,意犹未尽地抿抿嘴,又盛了一勺。
“嗯?”季尧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
“鱼汤怎么没有腥味儿?”林微尘又问了一遍。
季尧笑了,“下锅之前先煎一下,再放一点点姜。”顿了顿,他问,“怎么,你想学做饭啊?你以前又不是没学过,学不会就别学…”
“阿尧,今天晚上你回不回家吃饭啊?我学着熬了小米粥,可它好像又糊了?但你别嫌我笨,更别抛弃我…”
季尧的表情有些凝固,林微尘拿捏着勺子也不动了。
“那个…”季尧的嗓子有些发干,他为林微尘添了一勺鱼汤才道:“以后我做给你吃,不也一样么?”
“既然分手了,我怎么好一直麻烦你。”林微尘搁下勺子,“谢谢你在我养病期间的照顾,但我总要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