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只回公司了一小会儿。下午查房的小护士发现季尧不在房中后立刻喊人去找, 最终在大楼外的喷泉边找到了人, 彼时季尧已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手中攥着那部truelover手机。
李卫东人在医院,最先听到消息赶过来, 伺候祖宗一样帮着把季尧弄上病床,插针喂药,又是一阵忙络。
叶知秋从公司匆匆赶来时,季尧已经醒了。他双眼无神,看起来竟然跟以前的林微尘一样, 只会盯着天花板发呆, 任谁给他说话都没有任何反应。
见此, 叶知秋暴跳如雷, 一把推开正在为季尧检查的主治医生, 下一秒抓着季尧的领口把他整个人都向上提了起来, 抡圆了右手“啪!”一掌打过去,吼道:“林微尘一走,你他妈的也不想活了吗?!!!”
“秋子, 你干什么?”李卫东上前拉叶知秋,“他都这样了,你还打他?松手!”
叶知秋非但没有松手, 反而又把季尧往上提了几分,怒目而视。
季尧不知是被打懵了还是怎的, 脸偏过去就没再转回来。
“叶知秋, 放手!”
“你说得对…”这时季尧嘴唇动了动, 讷讷道:“离开他…我发现我…活不下去…”
叶知秋一愣,顿了一秒,他把季尧重重扔回床上,怒极而笑:“活不下去就去死!要死就早点儿死,反正医生说你最多还能活十五年!”
“!”季尧一震。
李卫东是真的恼了,过来对着叶知秋那张不讨喜的脸就是一拳,“你他妈说什么呢?这话能对他说吗?”
“真…的?”季尧定定看着李卫东,问:“他说的是真的?我只有…十五年…”
李卫东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叶知秋抹抹嘴角的血,笑了一声:“十五年都是多的,如果你再折腾下去,十五天都不剩了!所以说,别傻了,你想抓着林微尘不放,人家还未必愿意让你抓,你个短命鬼!人家割一次腕,如今劫后余生凤凰涅槃,离开你,从此天高任鸟飞。你一场车祸,死里逃生,以后却是病秧子药罐子,苟延残喘的短命鬼!林微尘为什么走?还不是怕你拖累!”
“……”从李卫东沉重的表情来看,叶知秋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自己真的活不长了。原以为能活下来是老天对他的眷顾,现在看来那只是加倍的惩罚,怎么办,他现在半点儿也不敢招惹林微尘了。
“别这样,季尧。”李卫东俯身,环了下季尧的肩膀,“你这样自暴自弃,对不起我们这些关心你的兄弟,林微尘是走了,但我们还在。再说…只是暂时找不到人,又不是凭空消失了,不着急。”
“他真的是因为知道我出车祸,所以才走的?”季尧不知道为何自己现在还在意这些,或许是想让自己的后半生都“死心”,又或许是想让自己以后的日子不要太难过。
直到此刻,就算想放手,他也要为自己镀上“无私”“伟岸”的光环,不想做那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没有…他转院时人还不清醒,不知道你出了车祸。”李卫东道,“你别听秋子瞎说,林微尘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们都清楚才对,他不会因为你出了事儿就躲你。”
“是…他不是这样的人。”季尧苍白地笑了笑,“所以…就别告诉他了,也别…找他了。”
“季尧?”李卫东一怔。
“别找他了…”季尧又说了一遍,他翻了个身把自己缩起来,喃喃道:“他这人…心软。”
“装好人。”叶知秋不乐道。
“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季尧背对着他们,下了逐客令。
“季尧…”
“我没事,就一个人待会儿。”
“那好,身体不舒服就按铃叫医生。”李卫东道,拽着叶知秋出了门。
在人走后,季尧再次打开了手机,读完了那封他昏倒前没有读完的遗书。
林微尘留给他的最后几句话是:
“忘了我,找一个爱你的并且你爱的人…好好过完属于你们的一辈子吧。
但是,阿尧…你要长长记性收收心,千万不要再犯错了。
好好对人家。
因为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比林微尘更爱你,但不会再有一个像林微尘一样的傻瓜,再去包容你的任性…等待你回头,一等就是两年了…”
“没有其他人…”季尧把手瘫在床边,对着洁白的墙壁喃喃,“不会有其他人了…”
至于“没有其他人”,究竟指的是没有其它人会比林微尘更爱他,还是指除了林微尘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唯有季尧自己知道,旁人无从得知。
眼皮越来越重,重得他再也睁不开了。陷入黑暗之时,他听到自己在问李卫东,“既然他醒了,人呢?”
“他…”李卫东道:“心理科医生说他的抑郁症严重了,不能再只依靠口服药物,而要辅助以脊椎注射治疗…”
“他去脊椎注射了?!”季尧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睡意全无。他拔了手表上的针,找鞋下床,嘴里埋怨着:“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呢?脊椎的话多疼啊…我去找他!”
“季尧!”李卫东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冷了几分,“凭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别折腾了行吗?!”
“……”他动作一顿。
“小男来了,我让小男陪他一起去的。”李卫东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让他一个人的。”
“小男来了?那孩子呢?”
“这两天我妈来家里过年,孩子给她看。”李卫东道,重新扶着他躺回去,“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养病。只有养好了身体,你跟林微尘才有可能,否则…你想以后每天都要林微尘照顾你吗?”
“……”他眼神稍暗,手背搭在额头,小声道:“我不想…我只是不想错过更多。脊椎注射很疼吧,他怕疼…”
“有男男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家都是朋友。”李卫东道,调了下点滴的流速,“还有半瓶,打完这些今天的点滴就没了。”
“过年过的,这两天孩子又胖了不少,快有十斤了,等你出了院跟姐回家看孩子哈。”
这时病房外传来谢霄男的声音,她的声音比较有特点,不娇气反而有点中性化,典型的北方女汉子,身材也高,有一米七三的样子。中长发,很干练的打扮。
他屏住了呼吸,听着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谢谢你,男男姐。”
林微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不过也许是不太好意思跟谢霄男独处,仔细听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含蓄的羞涩。
他僵在病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病房的玄关,等待着林微尘的出现。心里突然冒出来很多话要对那个人说,可又觉得,只要看到他还好好的就足够了。
“你一直抱着保温杯很累吧,来给我帮你拿着。”谢霄男道。
“不用了。”林微尘似乎笑了一下,“我是男人,怎么让女生拿呢?而且保温杯又不重。”
“姐不是觉得你手上有伤嘛,怎么,做姐姐的想心疼一下弟弟还不行了?”
说话间,林微尘与谢霄男已经进了门。
先出现在玄关处的是林微尘,他身上穿了件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外面套着长及膝盖的羽绒服外套,脚下踩着一双蓝灰色的棉拖。他怀里抱着一只浅蓝色的塑料保温杯,与谢霄男说话时的笑意还凝在嘴角未来得及散去,就那样与季尧四目相对。
“……”林微尘定在原地,眸子里闪烁着什么,嘴边的笑一点点凝固下去。
他的目光缩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一点点心虚。他看到林微尘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体坏了的底子不是一两日就能养得好的,何况那人左手腕还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这些足够让他心疼。
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狼狈,说病入膏肓半死不活也不为过,之前他一直都是强势的那一方,如今却躺倒在病床上不能动…他有些不敢面对林微尘。
谢霄男随后进入,见林微尘愣着不动,她下意识看了眼病床,见他醒了,惊喜道:“尧哥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他没说话,只盯着林微尘,不敢移开视线,看不够。
“哈…”女人的心思往往更细腻一些,谢霄男看看他,又看看林微尘。然后推了一把叶知秋,拽着李卫东的胳膊,道:“走走走,知秋你不是还要回公司吗?卫东你要去查房了。快走!”
“……”
“……”
李卫东与叶知秋对看一眼,终于心领神会,跟着谢霄男出去了,留下林微尘与他在屋里,谢霄男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异常沉静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流转。
“小男姐带我去医院食堂买了些鸡汤。”
林微尘先开了口,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他抱着保温杯走到床边,把它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取出小碗和勺子…因为左手有伤不方便,所以他的动作有些慢,却是有条不紊。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林微尘,看着他每一个动作,不敢眨眼睛,直到眼眶累得发酸,热流上涌。
林微尘在小碗里倒了些鸡汤,回头道:“既然醒了,喝一些吧。”看到他发红的眼眶,愣了一下。那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瞬间而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能坐起来吗?”林微尘问道。
“……”他动了下嘴唇想说“能”,可嗓子却干涩地发不出声音,此时此刻,所有语音都显得苍白。双手撑着床,他想自己坐起来。
“……”林微尘俯身,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他背后让他靠着。做完这些之后,林微尘端起小碗在床边坐了下来,用勺子盛了鸡汤送到他嘴边。
“……”他讷讷地张嘴把鸡汤啜了,一直看着林微尘的眼睛。心想林微尘没有不管他,那个人还肯照顾自己,喂自己喝鸡汤…是不是在做梦啊?如果是梦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再醒来,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不好?
林微尘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屋里只有勺子与碗沿儿的碰撞声,谁也没再说话。
直到一碗鸡汤见了底,林微尘起身收拾了餐具要离开的时候,他才猛得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伸手揽住了林微尘的腰。头埋在林微尘的腹部,声音喑哑:“阿尘…”
林微尘动作一顿,重新把碗放下,低着头去解缠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淡淡道:“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我差点儿就失去你了。阿尘,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了,如果你不在了…我也,没法活…”
原本要去推开他的手又放下,林微尘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三十多岁的人了,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净说些傻话?”
他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癞皮狗,死死抱着林微尘的腰缠着他。那个人好像对他也有些过分纵容了,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
“阿尘,我好怕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他道,头埋进林微尘的衣服里:“我知道你去求了苏也白。阿尘,你该告诉我的,如果那时候我知道你会为了我…为了公司去低三下四的求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
“……”林微尘抬起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叹了一声:“就是知道你不会让我去…才要瞒着你啊,否则公司出了事,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他抬起头,望着林微尘有些无奈的目光,心中一阵酸楚。
“傻瓜,你知不知道,苏常青原本就不是好人,公司出事,是他捣的鬼,你根本不用去求他,你不用…”
如果林微尘没有去,或者他早一点告诉林微尘苏常青的阴谋,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又或者,如果最开始他没有认识苏钰…
可惜没有如果。
“……”林微尘愣了一下,“原来如此,我还真是蠢啊…”
“对不起,阿尘。”他的头动了动,隔着病号服蹭着林微尘的肚皮。只不过长时间坐着说话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现在说话声小了下去,“我以前最恨我爸逼死了我妈,我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他那样的人。阿尘,求你…不要再做傻事了…以后,以后有话我们都面对面说出来,所有的不开心都可以说出来,你不要自己闷在心里,我都会听的…”
“不说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林微尘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他的耳廓,这是他们之间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和默契。
他小时候皮得很,怎么说都不听,他妈只好揉着他的耳朵哄他睡觉。后来慢慢长大了,脾气却依然没改过来,爆得很,却唯独耳朵是他的敏|感点和软肋,揉一揉捏一捏,温言软语地一哄,性子就温和了,人也会安静下来。
现在林微尘又捏了他的耳朵,却让他心中百感交集。拉下林微尘的手在掌心,他慢慢躺回床上,道:“阿尘,你别走…”
“我不走。”林微尘轻声道,一点点扯开他,往旁边挪了一下。
“阿尘!”他的声音透着紧张,眼睛更是不敢眨一下。
林微尘爬上旁边的病床,解下外套,合衣躺在了他旁边。
望着天花板,林微尘道:“你开车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以前是不是跟你说过无数次,开车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太快…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过?”
“……”他面露愧色,林微尘的叮嘱,他的确没有放在心上过。不过这次,真的不是因为他忘记林微尘的话,而是因为他太心急,他怕赶不及见林微尘最后一面,更怕赶得及看到的只是林微尘最后一面。
但他没有解释,只是悄悄伸出手,在被子下面摸到了林微尘的左手,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手腕的伤口,十指相扣。当四周安静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后,他问:“刚才你去脊椎注射…疼吗?”
林微尘翻了个身正对着他,面颊枕着自己的右手背,闭着眼睛轻声道:“疼…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