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1 / 1)

经书是能长卖不断的。严格来说, 也没有几个人是为了读经才买的,而是为了给信仰花钱。元旦、清明、浴佛节、中元时都是销售高峰,市场广阔, 虔信的客户们又都不吝花钱。只要他的印本好, 到日子就能轻易卖出去,推销到外州府也容易, 不用像出《联芳录》时那样层层铺垫地炒作。

只是印经书时, 这个店名得改一改。

他们书坊后院见住着王大公子的外室, 多少有些艳话传出。之前卖的是美人画笺和风流才子诗集、神魔爱情小说, 坊市隐约的风言风语还不碍的什么。如今要卖经书了,顶着这么个名声, 那些布施经卷的只怕也要嫌他们书坊不够清净。

只是现租房子开新店也来不及,也没那么必要, 崔燮就叫计掌柜安排, 印书时在牌记里披个马甲, 改叫作“清竹堂”。反正经书印出来直接送到寺庙里,等到真正过两节要施经时,就在庙里租个地方临时卖两天, 还方便人买呢。

哪怕大家一看画就知道是他家出的, 只要明面上不揭破, 施主檀越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布施。

计掌柜笑着应下了:“东家想的周全, 那就换个堂号吧。咱们家原先也常在集上、庙门口摆摊子, 只是如今店里生意好, 这些个月不用去外面卖了。换了新堂号后还要不要换个新伙计卖书, 免得人看出来?”

崔燮没去过店里,因便问他:“咱们家有几个新伙计?若实在找不着合适的,你索性挑个人往后专卖清竹堂堂号下的清雅书籍,有人要问只说他们换了东家是了。”

计掌柜道:“这样说着不大好听……罢了,日子还早,大不了咱们找牙行雇几个伶俐伙计,临时让他们负责这摊子。”

摆摊的事可以慢慢挑人,倒是布施经书的事还有点细节问题。他低头看了崔燮一眼,问道:“如今离祭扫的日子还远着,公子打算以什么名义布施经书?”

布施寺院也要有个名头的:比如某公子夜梦过世的祖先受苦,要施经给祖先赎罪;比如某财主欲求好姻缘,要施经祈求佛祖保佑;比如某书生苦读诗书以至身体孱弱,要施经化解身上的病灾……唯独不能是某书坊老板想卖佛经,请寺内的大和尚们拿他捐赠的书做推广。

“那就是我这些日子学习得太勤苦,身体不适。前两天画了佛像后才能心平气静,所以将画印成了经书,想要布施给佛门结个善缘吧。”

崔燮垂眸想了想,托着下巴说:“正好这两日祭文武庙,先生才放我们两天假,往后就没时间了。索性我趁这工夫去城东那庙里看看,顺便跟他们订下清明时念几卷经给先妣消灾度厄……”

他的眼神微微游移,目光落到窗角一点晴空上,声音极轻缓地说:“也让他们给我念几卷祈福吧。”

他自己是不迷信的,可穿到了别人身上,也愿意按时俗给身体的原主念念经,求小崔燮来世安稳,也图个自己安心。

计掌柜合掌念了句佛,笑说道:“正该如此,东家这们虔诚,佛菩萨才能保佑咱们生意兴隆。只是要念经得给寺里写下施经人的姓名、八字,和尚们写了帖儿递到佛前,那经文才能保准了是给你消灾解业,祈福延年的。东家预写张笺儿,带到寺里给他们。”

崔燮还不知道原身和母亲的生辰,回去就跟崔源父子说起施经的事,问他们八字帖儿该怎么写。捧砚倒知道他的八字,却不知道主母的,只记得是难产而死,祭辰正是崔燮的生辰。崔源年少时是跟着崔郎中的,倒记得她是天顺六年嫁过来的,然而也不知她嫁过来时几岁,因着新妇生日不大做,又不知道她的生辰在哪天。

最后给刘夫人做经忏的帖子上只能写了“迁安县在城第某社某里某排信女崔刘氏,生年失记,殁于成化五年二月三十日辰时”;崔燮那张则写了地址和生辰八字,一并用锦囊装了。如今出门也不像现代那么简单,这一天他们就在家里准备经书、银两,熏好新衣裳,转天一早才乘车去了寺里。

宣觉寺在县治东北,远隔着半条街,路上便已是一片热热闹闹的摊子:有卖黄白纸的、卖香烛、卖鲜花、卖香炉的、有卖供果点心的,有卖佛经的,有卖鎏金鎏银佛像的,有摆摊抽签算命的,还有夹杂其中的小吃摊子……三教九流,僧道俗人,挤在路边就像赶集那么热闹。

崔燮跟捧砚一路扒着窗子往外看,不时交流一下哪家切糕蒸得厚,哪家茶汤搁料多,从庙里拜回来好买着吃。

他们的马车、衣服都只算普通,但崔燮天生长得好看,又有种见惯大场面的气度,混在拜佛的人群里也颇为打眼。那知客的僧人主动迎上来接待,因见他们买的是好香,进庙捐的香火银子虽不是大锭,也是雪白缠丝的整块银子,便额外加了几分热情,问他们单是进香,还是要供长明灯、布施经卷、做水陆道场……

崔燮双掌合什,虔诚地说:“在下囊中羞涩,比不得那些心虔的善信,只是家中刊刻了百卷金刚经,想布施给贵寺,结个善缘。再就是下月便到清明,我还想请高僧为先妣诵几卷经消解灾孽,也顺便替我念几卷,积来世福报。”

知客合掌颂了一声弥陀:“施主有此心,便是一大功德。”

既是来施经的财主,那就不能只让他在院子里逛了。知客把他引到客院里,吩咐一个头陀去后院抬经书过来,自己在旁陪坐。僧院里有上好的香茶,小沙弥摆上来几盘年前存的松、榛、枣、栗和寺里做的龙须糖配茶。

知客劝他吃了茶,便问他:“不知施主从何处来?”

崔燮思索了一秒他是不是要跟自己打机锋,但转眼就想到,和尚会打,他不会打啊!虽然这句他还能接个套路的“从来处来”,甚至再来句“云在青天水在瓶”,可是再往下说准定接不上了。

那他还费什么劲儿,干脆当个好清纯好不做作的施主,任他话里多少禅机,就当直白的问话听了!

他打定主意,低了低头说:“我是从城北急公好义坊过来的,寒家就是坊后崔家。”

想不到知客僧也是那等不打机锋的爽直和尚,听了他的话便叹道:“难道施主便是急公好义坊的主人,朝廷旌勉的崔义士?施主便是大破白莲教妖人的崔义士!”

他说一句,崔燮便点点头,知客说着说着自己竟站起来了,眼睛发亮地盯着他,双手合什,颂了一声佛号:“小僧久慕檀越风采,不想今日见到真人,竟比传闻中更精彩朗阔。”

崔燮仿佛看见三个问号吊在自己脑袋上,实不明白自己一个以武功受旌表的人怎么能叫和尚仰慕上。那位知客见他神色茫然,笑着解释了一句:“那些白莲教妖人妄借弥勒佛祖之名,行大不道之恶,欺世盗名,败坏我佛门清誉,实为佛贼!崔义士能擒获那妖人首脑,消弥白莲教之祸,连坊市间妖言妖书都扫清了许多,小僧心中一向感佩。”

所以……这是原著派和OOC同人党之争?僧人们没有战斗力,掐不过会煽动百姓造·反的白莲教,他挂了个帮着捕拿妖人的名,真正的和尚因此就感激他了?

不不不,真正干活的是锦衣卫,这种功劳他可不能贪!崔燮连忙解释道:“当时打伤抓住那伙白莲教众的其实是锦衣卫千户谢大人,我只是恰在场中,侥幸从妖人手下逃得性命而已。”

知客叹道:“义士何必忒谦。小僧也曾从急功好义坊下过过,那坊边石碑上刻得清清楚楚,施主分明是浴血力战、打伤妖人的!还有一位住持相熟的檀越也说过,施主身上这里至今还有一道长疤哩!”

他在脖子下面划了划,忽然眯了眯眼,慎重地问道:“今日施主来此,莫非是那些妖人作法伤你?你不必担心,敝寺虽不是那等受了朝廷敕命的大庙,却也是自唐末就建起来的,颇有些灵验。施主要若解厄,小僧这就安排,近一二日内便着僧人给你诵经!”

崔燮连忙说:“不敢劳烦大师,我平素心直气正,那妖邪不敢侵我。今日来寺里,实是因为前些日子在下日夜苦读疲惫,却又不得好睡,后来为给祖父母祈福抄了金刚经,自此疲倦渐消。因见有这般神异,便叫家人刊刻了几卷经书来布施给贵寺。”

说话间已有头陀搬了经书来给他们看,崔源也跟着过来了,在外间僧房休息。崔燮亲手打开箱子,拿出一本包着红缎皮的薄薄经书说:“只是这百卷经书,请大师收下。”

这书是选了鸠摩罗什大师的译本,统共五千余字,加上经书首尾的两张图和颂词、真言、奉请词等,仍只有薄薄一本。一百本加起来也只够攒一个小箱子的。

知客道了谢,拿起经书来细看,心里不禁赞了一声。崔家这经本虽不是那磁青纸加金泥抄的,封皮却贴了大红缎子,封面封底又有彩绘图案,画像上的人物宝像庄严,折页间还印着小小的法器图,甚是精致。

他刚要赞崔燮抄得工整,人物画得也好,忽然想起来,他刚才说这是刊刻出来的,并非抄本。

如今这迁安城里,唯有一家能印彩图,他也听说过崔美人的名声,难道这就是那印美人图的……他下意识看了崔燮一眼,崔燮也正看着他,目光清正,从容淡定地问:“我觉得带彩图的比原先只印经文的好看,就专请匠人印了彩版,大师觉得还可入眼么?”

大师微微一笑:“经书上的文饰皆是施主一片虔心,怎会不好?”

寺里的施主檀越众多,上供尽是攀比着来的,今日有财主在佛前供五十斤海灯,明日就有大户供一百斤的。只要彩印经书入了僧人的眼,自有人替他鼓吹,就不怕没有别的施主要印的。

崔燮也不跟他讲究什么言有尽而意无穷,合掌答道:“大师这般说我就放心了。这些经书便付与贵寺,只是清明节前后,还望大师留心为我挑个好日子诵经祈福。”

知客道:“我们寺里近日有个南面来的高僧挂单,念的好精熟的经文,到那日让他亲自与你主持。”

崔燮既不懂禅理,也说不出什么当世风俗异闻,只听知客讲了几个果报故事,便借口天色不早,起身告别。知客本想留他在寺里吃饭,他却推说先生留的功课还没做完,不好多耽搁,便踩着饭点儿出了寺院。

知客直把他送到大门外才回去,见太阳正顶在头上,便叹道:“可惜咱们寺里没甚出名的吃食,若有昊天观的素斋名声,说什么也得留他吃一顿。”

一同送客的小沙弥劝道:“似那么娇贵的官人财主哪里肯吃素斋。咱们又不似南边儿的和尚会做扒猪头,施主们都闻名去吃,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知客也懒得管他是没奈何施主不肯留下吃斋饭,还是没奈何寺里没有猪头吃,打发那小沙弥去照管别的施主,自己带上头陀,抱着那箱经书给监寺看。

崔燮没吃素斋,却也没去吃肉,而是在寺外小吃摊上买了些切糕、蒸饺、芋糕、蓑衣饼,又叫了三碗热茶汤在摊子上吃了。回去路上遇有卖松仁糖烧饼和南京来的云片糕的,他们也买了几包,原想到家分给工人些,却不想家里已经有了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只是在他家书房看书,并不要人招呼的。

崔燮进去道了声“怠慢”,仔细看时,却是郭镛、汤宁等几个年轻生员,懒懒散散地坐在沙发上看书。郭镛年纪最轻,体力好些,还直起身拱了拱手,那几个却是眼皮都耷了,叹道:“这两天赶了两大场祭礼,又要作诗作文,我等真是身心两乏。回来时我们想起你书室里的床舒服,离武庙又不远,便来做了个不速之客,望崔贤弟莫嫌弃我们。”

崔燮笑道:“哪里敢。前辈们肯来,我这院子才是蓬荜生辉哩。我这就叫人备些薄酒相待,几位是在厅里吃还是在这儿?若就在这桌上吃,我叫他们把桌子收拾一下。”

几人强坐起来说:“不必不必,我们自己收拾就行,下人哪里知道该搁在什么地方。”

崔燮便从书架旁掇了个藤筐过来,叫他们把桌上的书搁里头,回头他自己往里填。几人一边放书一边说:“你这书房可比我们的有条理多了。我在家里,看过的书向来是随手乱扔,哪还想着弄个筐装他。”

也有人说:“你这书房收拾得见功夫,弄个笺儿贴书背上,找起来也省力。”

郭镛却没跟着收拾,而是拿着一本草草装订成的书问:“这是你做的《四书对句》?我今日听适之兄说了,你整理得十分齐全,对句也工整,还是按着韵部分录的,怎么却不印成书?”

他翻着书页,抬眼看着崔燮,又似严厉又似期许地问了一遍:“这本比沈园诗集更值得印,怎么不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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