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自私的。杨昭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圣人。事实上,正是身为杨广的儿子这个身份,才让自己也拥有了可以登位九五,掌握天下大权的机会。有了权力,才可以做事,才有望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这个身份,杨昭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其实,如果眼下是太平盛世的话,那么大伯杨勇的个性虽然稍嫌懦弱,但做个守成之君还是不成问题。然而眼下这个大隋朝,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实质暗地里潜流汹涌,内忧外患俱在。不管杨坚驾崩之后继位登基的人究竟是杨勇还是杨广,又抑或三叔秦王杨俊、四叔蜀王杨秀、以及五叔汉王杨谅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这和他们个人的才干无关,而只因为他们都是百分之百属于这个时代本身的人,所以其目光便无法跳出这个时代,而重新去掘一条新路来走。而假若历史依旧按照原来既定的轨道走下去,那么最后的结局,毫无疑问,必将是大隋朝所有内忧外患同时爆。才刚刚统一了二十年的中原大地上烽烟再起,数以千万计,过中国三分之二的人口,都要在那场宛若天倾般的大灾难中彻底葬送。
可是杨昭却不同。在他记忆中,拥有越这个时代整整一千四百年的见识,更晓得要避免重蹈历史上的覆辙,大隋朝便究竟应该如何行事。而假如杨广失去了太子之位,自己也没有了未来储君这个身份的支持,那么有很多事就根本不能做,只好干着急却没办法插得下去手。到头来悲剧仍将不可避免,纵然自己身负绝世神通,最多亦不过能够自保,什么守护这个时代的理想,亦将如同水中花镜中月,沦落为一个教人笑不出来的大笑话。
大隋朝唯一的希望,就在我杨昭身上。而我的希望,却又在杨广的太子身份之上。所以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纵使招致千夫所指,我亦不能有丝毫退让。千秋百世之后,我会让所有人都终于知道,今日我杨昭在这里所做过的一切,究竟都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种种念想,仍然也只是眨眼间事。杨昭眼神先是微显黯然歉疚,随即却又流露无人可及的坚定与自信。向杨秀泰然道:“父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几十年的手足兄弟,自当比我这个小辈更加清楚。后来大伯身上生的事……其实另有缘故。此刻我纵然说出口来,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你也未必能信。总之路遥知马力,人久见人心罢了。但是四叔,正如同刚才所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不管你是同情大伯也好,是顾忌父王而要自保也好,咱们杨家人,自己关上大门,怎么你争我斗都没关系。可是……”
杨昭容色渐转严厉,目光如刀紧紧盯着杨秀,道:“千不该万不该,你就不该去打黄帝龙骨的主意。神州龙脉关系中原气运兴衰,一旦被毁,后果究竟多么严重你想过没有?咱们杨家之所以能够坐稳江山,可不是因为什么天命所归,而是因为皇祖父他老人家既消除南北战乱,又休养生息,二十年间将大隋朝治理得欣欣向荣,为老百姓做了无数实在事,所以天下人才不分高门世族还是贩夫走卒,都衷心拥戴咱们姓杨的登大位。然而!如今你竟只为了那一点私心,就不惜毁龙脉夺龙骨,更起兵谋逆,致使蜀中关中到处生灵涂炭,无数老百姓也因为你而导致家破人亡。这还不算,你居然还勾结吐蕃人来侵我中土,这种行为,和开门缉盗,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即使让你侥幸成功得到了那个位置,将来九泉之下,你杨秀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杨家的列祖列宗?”
杨秀听了杨昭这番长篇大论,倒也不恼不怒,反而自顾自地拍起手掌来,冷笑道:“说得好,说得真好。只不知道……你在干我老婆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着天下苍生?”
“假如四叔是为了这件事的话……”杨昭凛然道:“那么大可以回来大兴向皇祖父禀告。他老人家无论怎么落,杨昭都绝无二话。但一事归一事,扪心自问,难道你是因为唐钟情的原因,所以才起心要打黄帝龙骨的主意,所以才勾结吐蕃入侵我们大隋吗?”
杨秀面色沉下,却也不再说话。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远处外折大曹二等人虽然离得远了,根本没听到这两个姓杨的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是为那气氛所感染,同样不由自主地,死死捏紧了手中兵器。良久良久,杨秀终于徐徐吐了口气,摇头道:“今天我过来,本不是要和你争这口舌之利,而是想和你讲讲道理的。可惜……”
杨昭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讲道理?你打算跟我讲什么道理?”
“就是讲讲关于黄帝龙骨的道理。”杨秀随意地抬起了自己手臂微微转动。皮肤上的无数细密鳞片,在阳光下投放出珍珠似的晶莹光泽。他悠悠道:“黄帝龙骨令我脱胎换骨,这个不假。但要说神州龙脉被破坏就会怎么怎么样……嘿嘿,简直就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奇谈。自打黄帝羽化后这么几千年来,上古三代便不用说了。就讲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至被犬戎亡国,天下大乱以来,先是春秋战国群雄并举,诸侯彼此交相攻伐;随后又有项刘争霸和三国鼎立。更不用说八王之乱以后,五胡乱华导致晋室南渡,四百年间天下无日不乱,无日不战,却又几时曾见那什么神州龙脉挥过什么作用了?”
杨昭双眉深蹙,摇头道:“不对。你……”话未说完,就被杨秀挥手打断,道:“先听我讲完。神州龙脉之事且又不谈。好侄子,你不是说我勾结吐蕃么?其实军国大事,你又懂得什么?在我眼中,那不过是群头脑简单,可以被我拿来利用当踏脚石的蛮子罢了。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今日我暂时借他们之力取得皇位,他日待我登基九五,自然就连本带利都拿回来。别说那暂时割出去的几州土地,便连他们的喜马拉雅山,都将是我大隋疆土。到时候谁还敢,谁还能多说我的什么不是?”
“将欲取之,必固予之?你倒当真说得好听。”杨昭也是不屑冷笑,道:“军国大事我不懂多少,可是你自己又以为自己懂得多少?一相情愿,自以为是。那就是说你。吐蕃人就是一群喂不饱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他们?当初吴王阖闾也子以为能够控制越王勾践的,最后结果却又如何?当这群白眼狼反噬的时候,你便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侄子,这点你大可放心。”杨秀傲然道:“我能用得着他们,自然就留着后手,不怕他们玩出什么花样。倒是你,我实在没想到过,你居然会蠢得这么厉害,只带着区区三百人,竟然就敢来这里送死。”
“在你眼中,这叫做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对不对?”杨昭冷冷道:“可是对不起了。我们这三百只螳螂,不仅可以挡车,更能够将你和这群吐蕃蛮子的如意算盘,彻底砸成粉碎!”
杨秀又默然了半晌,沉声冷道:“这么看来,咱们两叔侄就是命中注定的冤家,无论如何走不到一起的了,对么。”
杨昭亦是默然半晌,凝声道:“看来……是这样了。四叔,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四叔。假如你现在能悬崖勒马,痛该前非的话,那么咱们还是一家人,什么事都好商量。但假如……假如你还是一意孤行的话,那么……便别怪侄儿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杨秀“哈~”地一声大笑。随即收敛笑容,问道:“我倒也想看看,你究竟能够怎么样个不客气法。”
话已说尽,彼此都已经再无话可说。杨昭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故此并无失望。所以他也不再浪费唇舌,只是凝视着眼前这个本该和自己是是血脉相连,却最终也阴差阳错地反目成仇,以至于演变成眼下这不共戴天模样的亲叔叔。静静反手向背,拔出了阴阳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