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须陀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开口回答之际并无丝毫犹豫。道:“洛阳和虎牢关那边,照例是每三日联络一次。三日之前那次一切正常,负责联络的士兵本来应该今日辰时(上午七点至九点)就到,但现在已经是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了,仍然未有消息。”
李靖就着杨昭手上,也把血书的内容看完。插口道:“这样看来,血书中所说都是真的了。嘿,杨素这老狐狸,心计手段果然厉害。眼看咱们在洛阳设下陷阱,他却偏不咬钩,反而声东击西,去对付卫王殿下。咱们的部署,看来需要作全盘变动了。”
杨昭神色沉重,道:“我本来想等王叔到达洛阳之后,再消除清理杨素在洛阳权贵之中的势力。现在看来,只好提前动了。”顿了顿,凝声又道:“大哥,你现在立刻回尚书台行署,取出我的印鉴,带同曹二、欧阳四阿鲁五还有萧六前往军营接管大权,有胆敢不从者,一律杀无赦。张大人,在此期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必须稳住局势,绝不能让洛阳城产生任何乱像。同时也要紧守秘密,不可让此事泄露。”
张须陀抱拳拱手,不假思索道:“属下领命。”李靖则向前欠了欠身体,问:“阿昭,那么你自己呢?”
杨昭反手向背,拍拍时刻不离身的神兵阴阳令,道:“血书只是封求援信,虎牢关那边的情况究竟怎么样,王叔现在的处境又是怎么样,全部都不确定。让司马荒坟准备马匹,我要亲自过去虎牢关,把一切都看清楚了再说。”
杨昭作出决定之后,便再不犹豫拖延。立刻带上了“横死荒坟”司马荒坟和“飞天”司徒雅两名高手,挑选健马策骑出城,往虎牢关方向快马加鞭而去。洛阳与虎牢两地之间的距离,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便是“朝夕至”。反过来说,同样可以“夕朝至”。当晚他们也不休息,点上火把,只管沿着驿道夤夜赶路。得到翌日清晨时分,便到达了虎牢关之外的峡谷。
说起来,司徒雅却有项特殊才能,便是天生拥有极敏锐的方向感,无论什么样的荒郊野岭,他自然而然地就能辨清东南西北,不分昼夜又或是风霜雨雪,任何天气都绝不例外。同时,他又兼具过目不忘之能,不管什么样的道路,只要走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他自从艺成出师之后,便于四方游历。天下间南至交、广二州,北至草原大漠,西到吐蕃,东及琉球,极少有他未曾去过的地方。加上轻功高绝,人又机警,所以实在是天生做哨探和向导的料子。此际他勒定马匹,抬手向前指点道:“殿下你看,前边那处山谷,就是一线峡了。左右悬崖高耸,山脉南北连绵,只有中间一线峡谷可供通行。但是峡谷本身也十分狭窄,仅仅能够容纳两驾马车并行。所以绝对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这么说来,此处是块死地。”杨昭神色凝重,道:“血书上面虽然写得不清不楚,但假如我是杨素并且要对卫王下手,那么十有八、九,也会选择这个死地。卫王武功纵使再高,随身也定然带有不少亲信好手,但如果在峡谷中骤然遇袭……”他摇摇头,住口不说。只是“嘿~”地重重吐了口气,挽起缰绳轻蹄马腹,喝声“驾~”策马向前飞驰而出。走不了半刻钟,前方已无去路。抬头仰望,但见山崩痕迹宛然如新,千万吨乱石堆在当道之上,把驿道堵得严严实实。
此情此景入眼,小王爷哪里还能不明白此地到底曾经生过什么?他一言不便翻身下马,施展轻身功夫攀上石碓。司徒雅和司马荒坟两人护主有责,自然也是紧跟在后。几个起落之间,三人先后越过乱石跃落地面,骤然只觉身上一凉,左右两侧高耸的山崖早将阳光遮挡在外。抬仰望,就只能见到细细的一丝天空。这一线峡之名,果然是起得贴切。
众人并非来旅游的,故此谁也无心欣赏风景。举目环顾,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山壁崩碎、树木倒折,地面处不但留下了被锐物所割裂的无数道深深坑痕,更有许多已经干涸的血迹,斑斑点点地直是触目惊心。显而易见,当日此地定有高手曾经在这里相互激战,只是也不清楚胜负究竟如何。司徒雅精擅追踪之术,正要根据蛛丝马迹找出相应线索之际,忽然间杨昭耳朵微动,抬手拦住司徒雅,低声道:“别动。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
司徒雅愕然一怔,和司马荒坟两人立定脚步,侧耳凝神细听。风吹叶动的沙沙声响当中,果然依稀夹杂有阵阵极低极轻的念诵声。只是相隔太远,也听不清楚究竟在念些什么。杨昭神色凝重,向他们招了招手,放轻脚步,循声往峡谷深处走去。一路深入,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但细意分辨之下,却又不类中土汉语。却是一连串的“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之类陀罗尼真言。司徒雅和司马荒坟两名江湖豪客,连四书五经都未必念得齐全,自然听不明白那是什么。小王爷腹中墨水比他们要多得多,杨氏皇室自杨坚之下又都笃信佛法,故此他却听得出,那正是佛门度死者能够往生西方极乐净土所持诵之《往生咒》。
小王爷吐了口长气,提气念道:“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柔和声音乘风送出,只要身处峡谷之内,则无论远近,都能将这《往生咒》的后半段陀罗尼听得清清楚楚,却又绝无震耳刺痛之类的感觉。远处那念诵声听闻之后,登时便为之一顿。过了片刻,有把苍老声音口喧佛号,徐徐道:“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来者可是河南王殿下么?”话音未落,早有两道身影从峡谷转角处连袂走出。
只见这两人都须眉皆白,神情憔悴。光头袒臂,乃是出家的僧人。他们年纪看来也并不甚老,却给人以死气沉沉,生机全无的感觉。杨昭蹙起眉头,抱拳拱拱手,道:“在下就是。请教两位大师法号?”
两名老僧还未回答,旁边的司徒雅忽然盯着左侧那名额上留有卍佛号的老僧,脱口道:“你……不是少林寺‘十八铜人阵’的主持,怀空大师么?”与此同时,司马荒坟也惊讶地抬手指向右手侧那老僧,道:“少林三十六房座,善哉大师?”
怀空与善哉二僧,在江湖上名声并不响亮。但司徒雅江湖阅历甚是丰富,曾经见过这位“十八铜人阵”的主持。而司马荒坟的授业恩师,天南峡一派的掌门南泰斗则和善哉和尚相交颇为莫逆,故此司马荒坟在十年前,亦曾与少林三十六房座有过一面之缘。此刻身份被揭破,两僧眉宇间不由得都泛起一丝苦笑,齐齐合什道:“老衲贱名,不敢污河南王之耳。唉~咱们虽是出身少林,但现下却都已经脱离本寺,也将度牒缴纳方丈了。从今往后,咱们一应所作所为,都和少林无关,此节河南王不可不知。”
杨昭神色凝重,踏前半步喝问道:“和少林寺无关,那么和谁有关?杨素吗?”
善哉叹息道:“河南王明鉴秋毫之末,我们也无须隐瞒了。不错,老衲和怀空师兄,还有罗汉堂玄空,达摩堂悲苦,以及戒律院无惧等合共五人,现在都听命于越国公。”
杨昭冷冷道:“果然如此。哼,弃暗投明,助纣为虐,亏你们还是佛门子弟,居然如此不分是非。罢了,反正与本王无关,我也懒得管你们。两个野和尚,本王的王叔现在在哪里?”
怀空叹道:“该来的已来,该去的已去,该留的走不了,该走的留不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冥冥中自有因缘,河南王,你又何必着急呢。”
杨昭心中一沉,随即重重吐了口气,喝道:“本王没兴趣和你们两个野和尚打机锋猜哑谜。既然你们不肯老实说话,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手底下见真章?杨昭这六字方才出口,怀空与善哉两僧便禁不住相互回头对望一眼,随即双掌合什,齐声道:“正要领教河南王高招。”话声未毕,两僧双眸内同时寒光闪烁,动若奔雷纵身扑出。少林铜像功与童子功两大少林绝技同时催至颠峰境界,分从左右夹击,来势极为凶猛。杨昭却背负双手屹立不动,只沉声喝道:“司马荒坟,飞天!”
小王爷一声令下,随侍在侧的两大高手身形早动。司马荒坟闪身而前,沉桩坐马,霹雳暴喝,双拳齐出。横死邪劲凝成漆黑罡气裹护双臂,毫无花假地和怀空铜拳正面硬拼一记。“当~”的金铁交鸣之声轰然爆,当真震耳欲聋。余劲四溢,登时将两人足下土地炸得土石纷飞,烟尘弥漫。尘埃未落,一道炽烈红光“嗤~”地破霾而出,瞄准了杨昭如箭激射。
司马荒坟和怀空此时仍拼斗未完,腾不出手。司徒雅当即低声清叱,大袖飞扬、从斜里横插而入,随之身如陀螺般旋转不休。他身上这件衣服,看起来平平无奇,实质乃选用雪山天蚕丝混合乌金编织,非但刀枪不入水火难侵,而且又轻又韧,是一等一的防身至宝。再加上旋身卸劲,红光气箭纵然锐利,却也难损“飞天”分毫。顷刻间箭气尽消,善哉和尚揉身扑出,双掌满注红日决颠峰修为,向司徒雅胸口与小腹交错急拍,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大罗佛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