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采婷这么一开口,霎时间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她身上。旦梅的目光炽烈如火,梵仙子则是冷冽似冰。祝美仙满腔不甘不忿,血凤凰全是鄙夷厌恶,司徒雅则事不关己,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至于杨昭……偷眼相瞥,却见小王爷只是略带了几分无奈地苦笑,但并没有责怪和怨恨的意思。“幻媚娘子”看了,心下不由得登时便是一暖。
这世间的任何人,都绝不会希望自己仅仅被当成一次性的物品那般。用过即弃吧?尤其是女性。不管武功修炼得多高明,性格有多坚强也罢,在她内心深处,总会希望可以有个人能让自己依靠,希望这个人能够在自己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希望他能够包容与接纳自己所有的缺点,并且无条件宠爱自己。可是……
像这种好男人,即使在至少表面上已经宣称达成了男女平等的二十一世纪文明社会,也稀少犹如沙砾中的黄金。在如今这个倒退了一千五百年的大隋朝,便更加犹如凤毛麟角,绝对可遇不可求了。当初祝玉研未成“阴后”之时,曾经以为石之轩会是自己生命中的那个男人。但最终结果,也是双方反目成仇,彼此间不死不休。而“幻媚娘子”虽说声名狼籍,可毕竟也并非天生放荡,从小就自甘下贱的。之所以会变成今时今日这样子,当中实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也只因为过往如此,所以闻采婷在伤心悲愤之余,才会干脆破罐子破摔,闯下了“幻媚娘子”的名头。即使对小王爷起了几分异样心思,其中也是利用的成分比较多。但……
如果不是杨昭,而是另外一名男人面对眼下这么个处境,一方面是被所有人也视为**荡妇的自己,而另一方面则是美貌胜过自己、武功强过自己、身份高过自己,而且还是冰清玉洁处子之身的祝美仙,那么,现在他会怎么做呢?恐怕一百个男人当中,有九十九个都肯定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并且急不及待地和自己撇清所有关系吧?但是,杨昭却没有这样做啊。不但如此,看他刚才的言下之意,甚至还想把所有过错都揽上身来,自己一个人承受。目睹此情此景,“幻媚娘子”心中,实在不能不为之所动。再加上无论承认自己勾引了小王爷抑或归咎于小王爷强行侮辱自己,良人已经有了极亲密的关系总是事实。假如不能分说清楚,日后掌门师姊归罪下来,闻采婷本事即使再大十倍,照样也担当不起。
“幻媚娘子”深深吸了口气,习惯性地泛起一个笑容,向祝美仙微微恭身以为致歉。楚楚可怜地凄声道:“仙儿,并非师叔故意要害妳伤心难过,实在只是阴差阳错,无论王爷抑或我,都是身不由己啊。”
祝美仙羞怒交集,什么师叔师伯的,统统也都不管了。她交抱双手,冷笑道:“身不由己?怎么个身不由己法?身不由己到让妳搂着这个臭男人,拼命出那些不要脸的叫声吗?还是说,身不由己到可以让妳……让妳……”面上骤然红得犹如火烧,竟是说不下去了。她虽为魔门中人,可毕竟还是黄花闺女,有些事情,打死她也不可能当众说得出口的。只不过,聪明人话说三分便够,杨昭当场也是面色一红。因为从祝美仙言下之意听来,显然她和梵清惠等人并非刚刚才到,而是已经到了好一阵子,至少时间足够长久得让他们看见自己和闻采婷最后那段“肉搏”的场面了。心念及此,小王爷禁不住又抬头向梵仙子偷偷望了一眼。她神情依旧是那种会让人看了觉得心碎的木然,但双眸之间,却赫然已经恢复了几丝微弱神采。很显然,她对于闻采婷所说的“身不由己”四个字,还是带了相当的希望。说起来,假若梵仙子是对小王爷彻底失望,又或者根本不关心小王爷究竟和谁上床的话,那么此刻她早就转身离开,眼不见心不烦了。既然还坚持留下,那么想必就是舍割不开,冀望能够听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的“合理解释”吧?
想通了这点,杨昭心中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却听闻采婷凄然道:“仙儿,妳听师叔解释。”当下出手往院落中那具粗使丫鬟的尸体一指,将自己和小王爷怎么从山崖上坠落却死里逃生,怎么在河水里漂流,杨昭怎么突然高烧、然后又怎么来到这草庐遇上孔蟑、到最后孔蟑又居然因为垂涎“幻媚娘子”美色而向她下了催情药物,偏偏因为阴差阳错,连小王爷也一起中了毒的等等事情,统统具细无遗地说了出来。开始之时,众人自然是都感难以置信。毕竟两名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居然会被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乡下穷酸暗算得手,这种事情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不过无论如何,假如能够将所有过错都推给个死人的话,那么至少大家面子上就都过得去了。
司徒雅江湖阅历最丰富,当下连忙把孔蟑的尸体拖过来作检验,又去厨房取来了那残留的小半罐子鸡汤。催情春药不比毒药,人死之后就再难检验得到什么。不过哪怕份量极少,鸡汤里却还有药物。身为臣下,自当为主分忧。司徒雅愁眉苦脸,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好捏着鼻子,当众把剩余的鸡汤都喝了下去。
“阴阳和合散”药性极为猛烈,那怕鸡汤只有小半碗的份量,但顷刻之间,司徒雅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某种只有男人才会有,而且是极强烈的生理变化。众目睽睽之下——尤其现场的人还多半都是女子——当众出丑,飞天虽说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旧禁不住尴尬得无地自容,只想立刻挖个大坑然后钻进去躲上一百年不见人。闻采婷却轻轻吁了一口气,知道大概是没事了。连忙就取出“清心散”递给司徒雅。此药用以压制**本有奇效,飞天喝的鸡汤分量又少敌龙无书屋,只嗅得五六口,那种浑身滚烫涨,只想要泄身体里多余精力的感觉,还有那种令人尴尬的生理变化就几乎都消失了。虽然说“阴阳和合散”的药性其实还没有化解驱除,但这种粗制滥造的三流春药,作得快去得也快。只需要稍微忍耐个大半天,多喝点水多上几次厕所,自然也就清除得差不多了。
既然已经明白,杨昭和闻采婷确实是被人下药,所以才生那种关系。霎时间,不但梵清惠双眸内恢复了神采,连旦梅眉宇间原本的炽烈愤怒也随之消失了。只有杜大小姐目光中仍有怀疑,凝声向闻采婷问道:“既然妳有清心散,为什么在现自己中毒之后,不立刻拿出来给自己解毒?”
“幻媚娘子”苦笑道:“当时情况乱得很。当我现自己……的时候,药性已经作,来不及了。再说,清心散效用其实也很有限。飞天喝的汤分量少,所以才压制得住。咱们却……”言尤未毕,她摇摇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血凤凰狐疑地望了她半晌,徐徐问道:“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才清醒过来的?”
这句话可说正正问到点子上了。杨昭面上一阵赫然,总不好讲实在话,说早在做到第二次的时候就恢复清醒,之后全部都是因为单纯追寻肉欲的行为吧?那边厢,闻采婷早已垂下螓,低声道:“阴阳和合散药性太烈,我和王爷吃的分量又太多。所以……直到刚刚哪次……的时候,才勉强恢复了清醒。”
“幻媚娘子”说话间无论语气神态,都教人无法从中找寻到丝毫破绽。几乎让杨昭也忍不住要相信她所言是实了。更何况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死无对证的。血凤凰疑心再重,却也已经不好再多说什么。
眼见得一场大祸就此消于无形,最欣慰的莫过于是司徒雅了。他长长舒了口气,一瞥眼之间,看到杜大小姐似乎还想说话,急忙向她打个眼色,笑道:“王爷这次大难不死,委实侥天之幸。只不过,卫王殿下还有李祭酒他们在洛阳城内日夜盼望王爷平安归来,着实已是望眼欲穿。现今王爷既然无恙,咱们还是赶快回去的好。属下这就去寻找车马,请王爷稍候。”言毕躬身为礼。死死扯住血凤凰,急匆匆快步离开。
杨昭、闻采婷、梵清惠、旦梅、祝美仙、还有小晴六人留在原地。一时间彼此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良久良久,梵清惠率先一声幽叹,眉宇间那种犹如冰封般的木然彻底消融。她轻移莲步,走到小王爷身边默然挽起他的右臂。纵然始终不片言只字,但当中心意,已尽数在人前表露无遗。
无论杨昭做出过任何事情,也不管他和什么样的女人有什么样的关系。总而言之,这辈子她已经拣定了他来做自己的男人。所以,即使生任何事都好,她也决不会再放手啊。而相比于梵仙子的大胆直接,“银艳魅”却只泛起满身的黯然。她同样轻声幽叹,但却没有上前,而是默默地退开,将自己埋藏在阴影之中。至于小晴,她还是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忠实执行“少爷”所给予的命令。杨昭让她回来站在自己旁边,她就回来并且站在“少爷敌龙无书屋”旁边。在收到下一个命令之前,她都会继续这样站下去。只有祝美仙……
这位阴癸派的小公主,仍是满心都充斥了不忿不甘。平心而论,要说这位小公主就有多么喜欢杨昭,那也不见得。毕竟,两人认识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也还不到一个月,而彼此间说过的话也不过三十句,更未曾共同经历过什么生死患难,哪可能会有什么深厚感情可言?然而,河南王年少英俊,出身高贵,武功又好,可谓前程无可限量,确是世间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都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祝美仙自小极少和魔门以外,特别是年纪相近的男性接触。所以第一次看见杨昭之后,非常顺理成章地,她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之后,即使知道母亲这么快就替自己和那位年轻王爷订下了婚事,祝美仙也仅仅只有略感羞涩而已,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而反对。不过,这终究还是只属于“喜欢”的初级范畴,根本远远谈不上“爱”。
年方二八,人生向来一帆风顺,任何要求都可以立刻得到满足的阴癸派小公主,又哪有能力分辨其中的差别?她只知道既然娘亲替自己和小王爷定了亲,那么虽然未婚,但也勉强算是夫妻了。可是,当自己这个妻子为了救人而拼死拼活的时候,小王爷这个丈夫居然搂着别个女人风流快活,即使是因为催情药物作祟也罢,同样也“此可忍,孰不可忍”啊。所以,即使已经解开“误会”也罢,祝美仙仍然满心都是不爽。她嘟起嘴巴看看杨昭,又看看闻采婷,气鼓鼓地道:“好吧,这回的事也就算了。不过闻师叔,像这样的事情,绝对下不为例。还有,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和王爷见面。否则的话,我一定会告诉娘亲的。”
这小姑娘,简直是把杨昭看成自己的专有物品一样看待了。霎时间,小王爷不由得皱了皱眉,心中不其然地泛起丝丝反感。只不过,和这么个小姑娘争执,也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反正订婚什么的,本来就是为了争取阴后能在之前净念禅院一战中协力相助而作的权宜之计而已。回到洛阳之后,自己就找个机会向阴后提出退亲罢。虽然这样做百分百会得罪“阴后”,不过自己从头到尾,连祝美仙的小手都没拉过半下,她们两母女也不算吃亏。更何况,这次自己虽敌龙无书屋然接连受了几次重伤,可是武功修为也因此而得以大进。伤势痊愈之后,便根本用不着再顾忌“阴后”。至于闻采婷……
杨昭看着这位声名狼籍,但却已经和自己生过最亲密关系的“幻媚娘子”。本来,他也可以把这次的事当成一次最典型的一夜情,完事之后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生过。不过,之前闻采婷却不但着力替自己解释误会,而且更把事情的部分真相掩饰了过去。从哪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替闻采婷空出一个位置了。至于旦梅,杨昭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呢?还有梵清惠、明月、杨冰冰……美人恩重,试问何忍舍弃?
“呵呵,河南王原来还是一位多情种子,这却当真令人想不到了。只不过……苍生正面临浩劫,神州江山,九州大地都快要保不住了,你竟然还在这里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哈哈,可笑,真真可笑啊。哈哈~~”
蓦然间,在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突如其来的冷笑声。杨昭双眸陡然为之收缩,抬头将凌厉目光投向草庐之外的茂密小树丛,沉声喝道:“是谁?出来!”
喝声未落,随之就见有个人从树丛中缓步走出。只见他年约十四五岁,身上穿着件青布道袍。天生满头白,眉宇间气质桀骜不群。可是此时此刻,那道袍上早已染满了斑斑血迹,右腿更显然受了重伤,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模样十分狼狈。乍见此人,杨昭禁不住一怔,随即脱口低呼道:“袁天罡,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