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终于来了。到最后,摩诃叶也终于开口问出这句话了。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地,事到临头,杨昭的心情反而要比自己预想中更加镇定和轻松。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即使眼下其实并非最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可是能够尽早把问题解决,始终也算得上好事一件。顷刻之间,他长长透了口气,随即不假思索地凝声道:“命在我手,路由我走。这辈子究竟要选择一条怎样的道路,决定在我,而不在于其他任何人。释法神僧虽为有道大德,但他毕竟死去几百年了。往事可追,未来却不可测。我只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杨昭这番说话,字字句句,皆由肺腑而,当中更无半丝犹豫。摩诃叶身怀“他心通”,灵觉敏锐得惊人,虽不能以此就凭空揣测得到别人的心底想法,可是若要分辨出他人的说话究竟是真心抑或假意,却也易如反掌。然而,极乐宗主闻言之后,却仍只嘿声轻哼,并无太多其他表示。他沉声又问道:“极乐正宗本为天竺婆罗门教余脉,难道你就当真半点也不介意么?”
“即使佛祖释迦牟尼自己,当年也是同样出身自婆罗门教。何况时移势易,今日极乐正宗的作风与宗旨,也已经和天竺婆罗门教大不相同。而且……”杨昭目光在四**器之上一扫,摇头道:“法器是由佛祖所造,若然与佛无缘而强行修炼,摩诃吠陀祖师的结局,就是前车之鉴。”
摩诃吠陀是极乐正宗的第三代宗主,也正是他先参悟出“自断六识,如来破极”之法。但就在他修成如来神掌第一式“佛光初现”的同时,体内佛力与本身真气之间竟突然产生强烈排斥,终于爆体而亡,只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若论聪明才智,摩诃吠陀未必就在摩诃叶之下。论意志坚毅,则他既然能捱得过“如来破极”这一关,足见亦是心志如钢,百折不挠之辈。但到最后,他始终也以失败收场。相反,选择走上相同道路的摩诃叶却不但能够成功,更可继续深造其他几式神掌,个中原因所在,实在耐人寻味。
摩诃叶轻声低哼,对此不置可否。两师徒默然相对,彼此也不说话。直过去好半晌,极乐宗主才终于缓缓道:“婆罗门教在天竺,向来是特权阶级,位居四大种姓之。假若有朝一日,为师要将种姓制度移植于中土,更引进天竺贵族迁居大隋,你意下如何?”
杨昭心中凛然,凝声道:“种姓制度人为划分贵贱,不以才干论人,惟以血统为尚。上位者天生即可永远安享富贵,则必然堕向骄奢淫逸,只懂一味残民以逞。而下位者若永无出头之望,也只能变得麻木绝望,如此,又与行尸走肉何异?当年佛祖虽然出身婆罗门,可是却创立佛教,宣讲众生平等,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个道理。所谓流水不腐,要想国家民族能永远保持活力,则种姓制度万不可行。更何况,我中华自陈胜吴广以来,便深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故此汉高祖刘邦虽然只是一介流氓出身,却也能登位九五而为天子,创大汉四百年天下,其国势之强盛,享祚之长久,至今仍无别国可及。所以师尊此举,非但为致乱之由,更是自取灭亡之道,徒儿万万不敢苟同。”
摩诃叶双眸之内异芒闪烁,缓缓道:“假如我一意孤行,非要这样做不可呢?”
杨昭心下急颤。他紧咬牙关,默然半晌,终于向后退开三步,一字一顿地道:“假如师尊硬要一意孤行,势必激起天下百姓群情汹涌。神州大地,势必从此处处烽烟,甚至血流漂橹,死人盈野。我身为大隋皇室后裔,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这种事情生。师恩虽深重,但江山社稷,百姓利益更重。那么即使迫不得已,徒弟也好只好……得罪了。”
“你想要动武?”摩诃叶嘴角处再现笑意,诘道:“你觉得自己有几成把握,可以将本座收拾?”
“连一成把握也没有。”杨昭亦不讳言,坦诚肃颜道:“可是‘自反而缩,虽千万人而吾往矣’。身为弟子者,我更有责任阻止师尊作孽犯错。无论结果如何也罢,徒弟都必定会尽全力去拼这一战。”
摩诃叶神情转趋凝重,却不再言语。良久良久,他忽尔轻声一叹,徐徐道:“世间森罗万象,其实只得三项真理,名为三法印。即所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是也。当中道理虽然显浅,可是知易行难,千万人之中,往往未必能有一人可以做得到。过往的我,自负天下无敌,对于这佛理也是不屑一顾,更不说领会其中真谛了。但是……”
极乐宗主背负双手,抬头仰望天际繁星,叹道:“三百年前,婆罗门教被赶出天竺,被迫迁居中土。为了能够在这里扎下根来,于是改头换面,自称是佛门分支。为了能够伪装得像,自然也得精通佛门经典。如此这般,一来二去,这三百年间我极乐正宗所出的大德,其实也未必就比那些正统佛门支派的高僧少了。而到了我这一代,因为结束蛰伏而正式出山,为了招揽信徒,更不得不将本教的许多规矩信条,都一一加以改变。婆罗门教遗法,其实根本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再到杨玄感这再世霸王觉醒,我遭遇生平次挫败,方从天下无敌的幻梦中醒来。而朝阳天师与清风……更令我狠下决心,自断六识以修炼如来神掌。”
摩诃叶顿了顿,把心光法令放在脚下,随即抬起万华如意,举手轻抚,慨叹道:“心光法令可以令我成功如来破极,禅震法杖也可以令我获取最强横的力量。但只有这万华如意,才能扫清我心中迷惘,照见五蕴皆空。世间其实并无一盏金顶佛灯,只有心灯而已。心灯辉映。光耀菩提,嘿嘿~~这点变化,休或是释法和尚,即使是释迦牟尼本尊,或许也未曾能够预料得及吧?”
师父的这番内心剖白,霎时间直把杨昭听得喜出望外。虽然摩诃叶并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态度,更没有流露出半丝要皈依佛法的意思,但其言下之意,明显已经深得“诸法无我”之三昧。不背负过去婆罗门教的包袱,不期盼将来极乐正宗可以再建种姓制度,亦不沉醉于如今的富贵权势,摩诃叶终于斩破心中烦恼而解脱,得以获取真正的自在。纵然仍旧因为有所牵挂而不能“涅槃寂静”,但很显然,此时此刻的极乐宗主,已经有资格配得上这么八个字——世间最接近佛的人。
而既然如此,那么先前摩诃叶向杨昭问的那几句话,就很明显只属于某种“考试”而已了。在这场考试中自己究竟得到多少分,杨昭并不知道。他唯一明白的,便只是极乐正宗已经打破了旧有婆罗门教的束缚,得以重新出。在未来的日子里,它将会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一切就只全凭自己师徒两人去合力开创。想明白了这点关节,小王爷心中更是欢喜。他激动难抑,脱口道:“师父!”
摩诃叶微笑着转身,伸手在小王爷肩头处用力一拍,凝声道:“收你为徒弟,是我这一辈子中做得最正确的选择。而有缘能够成为你的师父,更是我毕生中最幸运的事。”感叹过后。他就地盘膝坐下,拍拍身边地面,道:“昭儿,来为师身边坐吧。在为师晕迷的这段时间里,看来你也经历过了不少事。修为比起当日咱们分手之前,却是强得太多了。当中究竟都生了些什么,且都一一说给为师听听吧。”
杨昭心生暖意,当下答应着紧挨师父身边坐下,略微梳理一番,便从当日自己离开大兴,前往南蛮的事说起。如何在路上遇见魔门的“胖贾”安隆,从他手下救了“银艳魅”旦梅,两人如何卷入了南蛮百族针对白虎王所设阴谋之中,终于揭破阴谋,和白虎王不打不相识,然后如何深入南蛮,取得释族信任,将正宗六神诀心法以及两件神掌法器取到手等等始末,都逐一详细说了。
摩诃叶听后,当下摇摇头,道:“能够多得两件神掌法器,对为师而言自是大幸,但对你自己来讲,学这正宗六神诀,却未必有什么好处。这也罢了,你先继续说吧。”
杨昭一时间也搞不明白师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却暂且把疑问压下,再讲自己回来大兴之后,因为杨素的关系,所以被皇祖父加封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前往洛阳镇守。然后净念禅院之战,小王爷领悟到自己体内力量太过杂驳,于是自行把麒麟内丹以及易经玄鉴内力都散去,只保留了无字真经,反而得以一举冲上乾阳心法颠峰的全阳境界。摩诃叶听得微微颌,道:“人的天赋与精力,总有其极限所在。贪多务得,到头来往往就因为精力分散而导致一事无成。不如专心致志精研一艺,反而可以得到更大成就。所谓看破?放下,正是谓此。嗯……之后又如何了?”
杨昭心中隐隐若有所悟,但一时却又捉摸不定。当下又说到自己因为被“秘境猎族”误会是杨玄感,对方为了想要杨公宝库,故此对己下手,以其怪药封住了自己功力。在无法提运真气的情况下,机缘巧合,竟同时融汇六神诀、暗黑冰火、以及炎武论等三大绝学原理,创出了破天下?灭地狱的奇功。
摩诃叶点评道:“内家真气可以自行散功,但招式却难以轻易忘却。昭儿你另辟蹊径,将之重新整理,并且再加归纳融合,倒也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不过在那之后,昭儿你应该又有奇遇吧?刚才你手中所握的那柄剑,还有身上所披战甲,两者皆有天神兵的级数,又是怎么得来的?”
杨昭答应着,然后又说到因为袁天罡的关系,自己知道了朝阳天师所带来的“妖劫”之灾。为要阻止朝阳天师继续强下去,于是动身前往太原,企图抢先把天妖战甲拿到手。可惜始终迟到了半步,朝阳天师不但已经得回天妖战甲,更把李渊父子及李氏满门男丁杀尽,并鲸吞其天子龙气以滋补自身。双方一场激斗,却因为百里独步的缘故而被朝阳天师走脱。无可奈何,只好另想办法解决。
恰好,此时“神剑公子”东方问世为要寻回妖兵“地狱恶”而出山。得东方问世、梵清惠、还有袁天罡三人帮助,自己顺利并纳乾阳、坤月两大心法,冲上了无字真经上卷“元始篇章”大成的境界。再以此为基础,把神皇重铸,使这柄天神兵重获新生。然后又以“周流六虚?神剑合一**”,将神皇兵解入体,与本身元神合一。再成功创出“凰者无敌—凤武九天”这记剑招。
在重铸神皇的过程之中,杨昭又意外得到炎帝的阳火内丹。因为明白太多庞杂力量入体,对己有害无益的道理,所以小王爷并没把内丹力量吸纳,而是把它转化为赤晶战甲。而在后来大兴之后,自己又第二度与天剑玄奇通灵,并由此得窥全套先天八卦乾坤功的奥秘,
可惜,“天惊地动”的威力实在过于巨大,而其后遗症也太过影响深远,所以根本不敢冒险施展。可是要对付杨玄感,除去“天惊地动”以外,自己又再没有其他招式管用。事在两难,实在不知该当如何解决才好……惟有求教师父,请师父指点迷津了。
种种经过,可谓说来话长。等到小王爷把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讲完之后,天色早已经大亮了。摩诃叶默然良久,直过去好半晌,方才缓缓叹道:“昭儿,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时日之中,你际遇之奇,收获之多,竟比常人十年甚至百年的经历还要更加丰富,委实教人惊叹。可是在为师看来,你眼下遭遇的问题之根源,也正是从‘太多’这两个字而来。”
杨昭心中轻动,凝声道:“师父,你的意思是说……正因为我学得太多,所以才导致精力分散,以至于竟令每项绝技,都不能练上登峰造极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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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沧海你个渣!观沧海你个渣!观沧海你个渣!观沧海你个渣!观沧海你个渣!观沧海你个渣!(以下重复一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