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
南境最东边不再是宛城了。
魏嵇颤抖着提起笔,又缓缓放下。
这份调集军队驰援宛城的密函最后也没有被送出去。
李灼一直相信着一点,这位以文治国的南境老公爵,不会再次选择战事。
这次他赌对了。
这场三十五年前的大战不过因为一次失败的联姻。
那是魏桀最后一次忤逆自己的父亲,不,那时的魏桀还叫魏荀。
魏荀刚记事的时候,那时的天下还很太平,各国相安无事,作为宗主国的晋国牢牢地掌握着天下。
老来得子的魏嵇很高兴,他欢喜地给这个孩子起名荀,他知道,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将继承他的土地,爵位和意志。
太德教的无为而治从蜀国传播到了南境,道士们讲述着他们对政权的理解和对世界观的思考。
这些成功地吸引了魏嵇,他老了,天下又太平,何必要整顿军队,横征暴敛呢?不过是虚妄罢了,这天下需要的是休息。
这道成了南境的道,魏嵇毫无保留地向魏荀阐述着道的智慧。
直到他八岁,当他第一次跟随父亲来到了恢宏壮观的龙原城,他惊叹于这奢侈华美的宫室。
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可以与之媲美!
唯有龙原!
“父亲!晋国的龙原城甚是华美壮观,为什么我们的虎啸城比不上啊?”
“晋是宗主国,享受天下诸国之贡,又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自然可以建立这冠绝天下的城市,我们南境不过是拱卫晋国的偏属,哪来的资本建立这样的城。”
“可咱们有祁华山金矿,我见那一车车黄金从山中运出来,难道晋国比咱们还富有吗?”
“祁华山也是晋王赐予的,更何况,这些黄金也是分给百姓,为的是与民休养,为的是让南境团结,让南境发展。”
“那与民休养,让我们团结和发展又为了什么?”
“那是,那是为了将来,为了千秋大计!为了我南境永存。”
“那晋国呢,他们有没有把金子分给百姓?”
“没有。”
“那他们没法千秋万代怎么办?”
魏嵇急忙捂住魏荀的嘴巴,“你这孩子,什么话都敢乱说。”
“父亲,为什么你见到晋王要跪?”
“因为孤是臣,陛下是君。”
“可是儿子读过汉书,上面有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晋王要您死,您是不是必须要死啊?”
“当然了,孤是臣,若是君要臣命,臣何惧。”
“那晋王可以要您的命,不是一样可以要南境所有人的命嘛,那哪天,晋王要了南境所有人的命,南境如何千秋万代呢?”
魏嵇被问住了,他知道自己回答不了孩子这句话,所谓千秋万代,所谓保卫南境,是他一辈子的念想,他无为而治,不挑战事,一直以来都只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并没有想过那高高在上的晋国会怎么做。
“父亲,晋王让别的臣死过吗?那些臣反抗过吗?那些臣的子民都怎么样了?”
“这…他们…”
魏嵇摸了摸魏荀的脑袋,“晋王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的子民,你呀,要相信他,要不然他凭什么成为晋王,晋王的权是天给的,天不会看走眼。”
“哦,可是天在哪?”
“孩子,不必想这些了,你看咱们不是都好好的嘛,晋王有他的生活,咱们有咱们的生活,走,孤带你去街上逛逛看到什么吃的玩的,孤给你买。”
“谢父亲,”魏荀高高兴兴地抓着魏嵇的手,在那宽大的云鹤街上走着看着,诱人的香味叫魏荀有些忍受不住,他拽着魏嵇的手,走向那美味所在的位置。
那家混沌摊做的混沌很香可摊子上没什么人,小魏荀疑惑不已他看了看四周,在广场上,围满了人,他们好像都被吸引住了。
“父亲,咱们去看看吧。”
魏嵇有些担忧地拉住魏荀,“那没什么,不看了,咱们还是先吃点吧。”
“荀儿想看看嘛,走吧父亲!”魏荀拽着魏嵇走到广场上,身边的侍卫立马从人群中拨开一条道。
小魏荀快步走到栏杆边,那高台上,绑着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老者。
他那一袭白衣被鲜血染成猩红色,但那高傲的头颅不曾低下,他一直看着天,一直睁着眼睛,一言不发。
“老东西,你都快死的人了还不想稍微舒服点?”行刑官径直走过来,见着了魏嵇,便急忙托着他的大肚腩,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参见南境公。”
“大人免礼,正在行刑,孤不该打扰你,只是幼子好奇心切,没见过这般场景所以才过来看看。”
“不打扰,不打扰,”行刑官笑了笑,“只要小公子愿意,下官这就斩给他看。”
“叔叔,为什么要杀他啊?”
“唉,小公子,这个人呐是要犯,冲撞了煜王陛下,该死啊。”
“你才该死!”那被打地遍体鳞伤的老者突然大喝一声,虽然他已经身受重伤,但说话依旧浑厚有力,丝毫没有一点怯意,“冲撞了煜王?错!是指正他!晋国强大,这天下土地皆是晋王的,不需要任何人去协助统治,只有大一统才是千百年来的大势所趋!自大渝天子死后,汉皇完成一统,紧接着秦接过衣钵,一直延续着天下的安定,到了武王之年,去谥改封,去皇帝礼,割裂天下,政令不行,万民离心,北有野夷狼顾,西有印涂虎视,这天下迟早要完,若晋王不愿完成一统!自有他国君王灭晋一统!”
“混账!”行刑官再容不得这老者说下去,他扔下斩牌,“行刑!”
刀斧手手起刀落,只一刻,那高傲的头颅便滚落在地上。
魏荀没能看到这一幕,他眼前一黑,魏嵇用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拉着他走出了人群。
他奋力挣脱了父亲的手,“老先生死了吗?”
“死了。”
“为什么杀他,他不过是说了心里话罢了,为什么该死?”
“他冲撞了晋王,他不得不死。”
“晋王不会伤害他的子民!不会么?”魏荀含着泪,迷茫地看着父亲。
那种迷茫太熟悉不过了,几十年前自己年轻的时候,同样那般迷茫地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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