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素服的宫装女子在宫道上踉跄奔跑,身上钗环尽褪,别有一番洗去铅华的悲凉之意。
她在前头跑,身后跟了一大堆宫人,“丽妃娘娘,您别跑了,陛下不想见您!”
“娘娘,陛下下旨让您闭门思过半年,您这是抗旨啊!”
丽妃执意朝前跑,转过这道长廊就到庆元殿了,她说什么也要为自己求个情。
就因为一盅多加了鹿茸的鸡汤,宁承治就要让她闭门思过半年,她如花容颜怎可如此轻易辜负?
前方闻讯赶来几个宫人,拦着丽妃的路不让过去,“丽妃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过去惊扰了圣驾啊!”
丽妃停下脚步,发狠地瞪着眼,“让开!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敢拦本宫,本宫是这后宫里位分最尊贵的娘娘,你们不知道吗?”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
丽妃的位分摆在这里,确实不好得罪,可陛下的旨意也不能枉顾啊!
见他们几人面色有所动容,丽妃趁势道:“陛下只是罚本宫闭门思过,本宫现在过去求求情,立刻就没事了。若你们不让本宫过去,他日本宫复宠,仔细你们的皮!”
胆小的宫人连忙让到一旁,扯了扯还挡在路上的宫人的衣袖,“还是让开吧,丽妃娘娘是从二皇子府就跟着陛下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这么多年呢!”
余下几个宫人只好退开,丽妃提起裙摆,飞快朝庆元殿跑去。
“陛下,臣妾错了,求陛下饶了臣妾吧!”
宁承治睡梦中惊醒,打了一个激灵,忽然听到殿外传来女子尖锐的高呼声。
他一动,脸上被玉扶打的伤又疼起来,疼得他张不开嘴说话。池公公快步进殿,见他已经醒来,忙禀道:“陛下,是丽妃娘娘在殿外脱簪待罪。”
“又脱簪待罪,她还有完没完?”
他在榻上调整了姿势,忽然想到一早派池公公去顾侯府送赏的事,忙道:“赏赐都给玉扶送去了没有?”
池公公顿时汗毛立起,怕什么来什么。
宁承治总归有此一问,他是逃不掉的,索性趁早老实回禀。
他躬身道:“回陛下,都送过去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长公主说她不喜欢,当着奴才的面……她,她就砸碎了两个。”
宁承治一愣,从前送过那么多赏赐给玉扶,也没听她说过不喜欢,难道自己没有降罪反而赏赐,她还不高兴么?
池公公眼睛一闭,认命道:“而且奴才走了之后,她还命人把所有陛下赏赐的珍玩都砸碎了,丢在顾侯府门前,惹来百姓围观议论。”
“什么?!”
宁承治大怒,池公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宁承治捂着自己脸上的伤口,“她为何如此?可还说了什么别的不曾?”
池公公一五一十地回话,“长公主说,护驾有功的是世子他们,她不该得到陛下赏赐。还说她打了陛下应该受罚,为了受罚故意当着奴才的面砸碎那些珍玩。奴才知道陛下爱护长公主,哪敢私自收押长公主?原想回来了禀告陛下的,谁知陛下正在酣睡……”
“够了!”
宁承治暴跳如雷,“又是顾述白,她心里就只有顾述白,她一定是气恼朕不赏赐顾述白!不对,就算如此,她也没必要把东西都砸碎……”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面色落寞起来。
“朕明白了,她是不想接受朕的好意,不想被朕立为皇后。她把那些赏赐的珍玩砸碎了丢在顾侯府门前,是为了激怒朕,让朕对她死心。”
“陛下,臣妾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了臣妾吧!”
丽妃令人心烦的声音再度响起,宁承治心中本就有一团火,听见丽妃的声音更加气恼,不顾面上伤口的疼痛嚷嚷起来,“谁让这个女人跑到朕的寝殿来的,朕不是让她闭门思过吗?谁让你把她放进来的?!”
池公公飞快从地上爬起来,“是,奴才这就去赶她走!”
宁承治重新趴在床上闭上眼,想到自己昨夜对玉扶无礼的举动,都是因为丽妃的小心思,心里恨得牙痒痒。
她平日这样就罢了,偏偏昨夜对着的人是玉扶,害自己被痛打一顿丢了脸,这口气他不能出在玉扶身上,只能出在丽妃身上了!
很快便听到池公公的声音,“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丽妃娘娘请回去!陛下的伤还没养好,惊扰了陛下养病,我看你们谁吃罪得起!”
丽妃跪在地上哭喊,见池公公站在自己跟前颐指气使,顿时看不惯,“你给本宫让开,要赶也是陛下亲自来赶,你算什么东西?”
池公公一愣,面色顿时扭曲。
他今日才在顾侯府吃了玉扶的排揎,玉扶是长公主,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他受这气也就罢了,没想到回到宫里还要受丽妃的气。
他算什么东西,那丽妃又算什么东西?
池公公生硬地冷笑一声,“丽妃娘娘,奴才劝您还是回去吧。您做了不妥当的事害陛下丢了面子,陛下现在不想见到您,您何必自讨没趣?”
丽妃看不清眼下形势,还以为自己是后宫位分最尊贵的女子,朝池公公嚷嚷道:“只要本宫见到陛下,陛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用不着你这个奴才在这里说话!”
当着矮人不说短话,丽妃一口一个奴才的,在场打池公公往下没一个人听着心里舒服。
池公公眼珠子一转,换上一副笑容,“那是,陛下没有皇后,丽妃娘娘就是后宫里最尊贵的女子。想当年先帝的后宫里,还不是贤妃执掌凤印多年么?”
丽妃得意一笑,“你知道就好,当年贤妃在后宫连陛下和丹阳长公主都不怕。她当初是何地位,本宫如今也是一样,你还敢阻拦不成?”
池公公嘴角抿起笑意,招呼宫人们拦住丽妃,自己进殿回禀宁承治,“陛下,丽妃娘娘说她和当年贤妃的地位是一样的,奴才没资格拦她,要陛下亲自去拦呢!”
“放肆!”
宁承治骤然睁开眼,丽妃这个蠢货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他做皇子的时候最恨大皇子有贤妃帮扶,还敢自比为当年的贤妃。
当年贤妃执掌凤印,是因为宁承治的生母嫡皇后早逝,她这是在诅咒玉扶吗?
他耐心全消,随手抓起床头的香炉朝殿外砸去,“传朕旨意,将丽妃贬为丽嫔,闭门思过半年。朕要是再见到她一次,就贬为才人!”
这话是忍着疼痛吼出来的,殿外都依稀听得见声音。
隔得太远,丽妃听不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心中总觉得不妙,好像是冲自己来的。
不一会儿,池公公狗腿似的从殿中出来,“传陛下旨意,将丽嫔押回宫中。她若再敢私自跑来见陛下,就贬为才人!”
丽嫔?
丽妃两眼翻白,一时承受不住晕倒在地,众人忙上前搀扶。
池公公冷笑一声,恨不得朝她身上踹两脚,转头回殿之时,只留下轻轻的一句,“呸。”
……
上元节后复印开朝,宁承治仪容不佳,索性把朝政交给了内阁主持。
如众人所料,圣旨传示百官,殷朔意料之中地成为了内阁首辅,站在阶上最高的位置,率领百官商议朝政。
陈阁老吃了玉扶给的仙人谷秘药之后,身子已然康复,在众人的期望下回到朝堂。
季道公仍称病不起,他的大儿子季选贤暂代他处理公务,开朝后头一件值得议论的事,便是顾侯府门前那一堆御赐的珍玩碎片。
据说里头连明黄签子都没拿掉,任是谁一看便知是御赐的物件,宁承治对玉扶的觊觎、玉扶的强烈反抗昭然若揭。
再加上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痛打昏君一事,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宗人府身为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义不容辞地提出此事,“镇江长公主虽身份贵重,又于社稷有功,到底触犯了我东灵律令。头一桩殴打陛下,第二桩毁坏御赐之物。下官虽知此事,却不敢擅自羁押长公主,还请内阁给一个章程。”
“自然要羁押。”
“无须羁押。”
殷朔和陈阁老同时开口,令人诧异的是,说羁押的是陈阁老,说不必的反倒是殷朔。
这两个人反过来了吧?
一向喜欢和顾侯府作对的不是殷朔么?陈阁老为何赞同羁押镇江长公主,他不是最敬佩顾侯爷的么?
两人话毕同时看了对方一眼,殷朔身为内阁首辅比陈阁老更有发言权,可内阁其余阁老都以陈阁老马首是瞻,两人几乎并驾齐驱。
殷朔笑了笑,“陈阁老年高,还是请陈阁老先说说羁押长公主的理由罢。”
陈阁老早就猜出了玉扶所为的用意,他受了玉扶的恩惠,自然要成全玉扶的心意,便道:“镇江长公主的功劳虽多,然治世明君讲求赏罚分明,功不掩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殴打陛下这种事若不惩罚,君威何在?我想,就算是顾侯爷也会赞同下官的意见吧?”
顾怀疆自然不能拆他的台,“身为长公主的养父,这件事的确是本侯教管不力。陈阁老所言有理,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请宗人府即刻收押长公主,本侯毫无异议。”
两人一唱一和,不少不明真相的朝臣十分感动,赞许顾怀疆二人的大公无私。
殷朔上前一步,“顾侯大义灭亲,本官万分佩服,不过本官还是以为,长公主所行无须羁押论罪。”
“为什么?”
殷朔条条陈述道:“其一,长公主护驾有功,保的是陛下的性命。如果对长公主治罪,只怕寒了忠贞之士的心,将来不敢尽心保卫陛下。其二,陛下为何被长公主痛打,陈阁老方才为何不提?”
他面上挂着淡淡笑意,口气却咄咄逼人,“陈阁老是不知道原因,还是故意不说原因呢?”
陈阁老眉头微蹙,身后的王阁老忙道:“这等原因难登大雅之堂,不提也罢。”
殷朔道:“对,的确难登大雅之堂。陛下做了难登大雅之堂的事,才被长公主痛打。诸位老臣从前总是上书劝谏陛下,说陛下这个荒唐那个荒唐。如今陛下的荒唐被长公主教导了,诸位怎么反倒不高兴?”
“是,长公主教导陛下的方式是偏激了些,可他们到底有兄妹之份,若是先帝或先皇后痛打陛下一顿来教导他,诸位还会认为应该羁押论罪吗?”
王阁老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长公主再尊贵也不可与先帝和先皇后相提并论!”
殷朔不急不缓道:“是不能相提并论,然而只要能匡扶君王一心向着正道,旁的都是次要的。况且陛下也没认为长公主做错了,反倒赏赐了长公主,诸位还有什么话好说?”
顾怀疆听他的口气,便知他了然玉扶的用意,才会极力阻止玉扶被羁押论罪。
此人心思深不可测,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可惜他的心不朝正道上走……
殷朔见众臣无言,随即从一旁拿起另一封折子,“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内忧,而是外患,请诸位看看这封从西昆传来的密报。”
一提西昆二字,众人顿时提起精神,鼻尖仿佛已经闻到硝烟。
奏折从内阁众臣手中传下,毫无疑问地第一时间交给了顾怀疆,顾怀疆打开一看,里头是西昆国都的密探传来的谍报,谓西昆意欲再度攻打东灵边境。
距离上一次打退西昆大军不到一年,他们怎么又来了?
众臣骇然,有人表示不相信,“这是从何渠道得来的消息,只怕是假的吧?上一次顾侯爷出征的时候,斩杀西昆主力二十余万,西昆哪来的兵力再攻打我东灵边境?少说也要休养十年!”
顾怀疆同样不相信。
上一次两国交战,为了换来后世太平,顾怀疆冒险越过国境线斩杀西昆主力,差点因此在朝中被构陷。
以他多年与西昆交手的经验,西昆绝没有这个力量重新组织军力攻打东灵。
殷朔不由分说道:“这个眼线是西昆最可靠的眼线,不会有错。西昆人固然畏惧顾侯威慑,可如今我东灵新君登基,朝堂不稳,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进攻时刻。”
顾怀疆道:“去年大战之后,西昆仅余十数万残兵败将。兵力从何而来?难道昆帝不惜把各地边境的守军和国都的守军都调来攻打西昆么?”
殷朔深深看他一眼,随后笑道:“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顾侯是认为这份线报是假的么?”
顾怀疆顿了顿,他的确这么怀疑。
可就算怀疑是假的,他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只要这件事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就要重新部署边境的军力。
殷朔道:“这件事陛下已有决断,不论是真是假,都必须派朝中大将驻守边关。顾侯爷,您说是不是?”
顾怀疆不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知殷朔是何用意,但离开帝都去往边境,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只要设法白玉扶带到边境,就算宁承治不死心一时也无可奈何。
顾怀疆道:“既是陛下之命,本侯在所不辞。”
“顾侯爷误会了。”
殷朔笑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世子出征,顾侯府其余人等留守帝都,一个都不能离开。”
顾述白已到了能独当一面的年纪,让他单独出征顾怀疆完全可以放心,但宁承治主动提出,这事便显得很诡异。
“这分明是冲着大哥来的,一定是陛下娶不到小玉扶,便想害大哥!”
旨意传到顾侯府,众人闹成一团,说什么都不愿意顾述白单独出征,顾酒歌把文书拿起来看了看,“依我看这什么谍报,都是假的。西昆有没有这个能力再起战火,我们最清楚不过,这里头一定有阴谋!”
“是啊大哥,你千万不能去!”
这哪里是阴谋,简直是明摆着的算计,顾述白这一去必有危险。
顾怀疆道:“好了,都不要吵了。不管这份谍报是真是假,只有边关有再起战火的可能,顾家军都义不容辞。昆帝心机深沉野心勃勃,或许从别处借兵,或许聚举国之力倾巢来犯,未为可知。”
玉扶道:“即便如此,为什么要让大哥哥一个人去?一定是因为我拒绝了陛下,不行,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小玉扶,你要做什么?”
众人担心她情急之下做出鲁莽的事,玉扶一向沉着,忙把顾宜的手推开,“你放心吧,我不会进宫去找陛下的。找了也没有用,陛下现在在气头上,未必听得进去。”
“那你想怎么办?”
玉扶忽然嘴角微翘,轻轻笑起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封谍报是真是假。真有真应对,假有假应对。”
众人本想问她如何弄清真假,只听顾述白笑道:“你要请医神出手吗?仙人谷的势力遍布九州大陆三国,想探听确切这件事应该不难。”
众人恍然大悟,对啊,有仙人谷在何愁打听不清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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