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若真心为东灵百姓着想,就应该知道国中战乱对百姓没有好处。宁承治和殷朔,谁又比谁适合统治东灵呢?”
顾述白心中一动,“你也知道这件事,是玉扶让你来劝我的?”
顾酒歌摇头,“玉扶只是告诉了我她对起义军领袖的猜测,她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大哥不怀疑吗?祸害遗千年,殷朔没那么容易死。事实上玉扶没让我来劝你,反倒是,我在长生殿见到了天云破。”
“天云破?”
顾酒歌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嗯,他们似乎正在商议政事,时而争执时而默契,但看得出来很融洽。他说了一番讽刺的话,无非是那些你能想象到的,我就不转述了。”
顾述白道:“那玉扶是怎么说的?”
顾酒歌顿时蹙紧了眉头。
“最奇怪的便是玉扶的态度,她听见天云破侮辱大哥侮辱我们,竟也没表态。我和玉扶说话的时候天云破就在旁边,想问清楚些都没有机会。”
顾述白略低下头,顾酒歌忙描补道:“大哥,你千万别误会!玉扶一定不是不为你着想,她可能是政事太忙了没回过神来。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们两从未生过嫌隙,生生死死的大风大雨都过来了,如今可千万别因为这些事……”
顾述白忽然抬起头,下了秋千朝他一笑。
“你把我当成顾相和顾宜了不成,还用你安慰解释?”
顾酒歌一愣,这才舒了一口气,“是是是,大哥那么英明睿智,哪用得着我来安慰?我看你是想开了,那我走了。”
他也从秋千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姬媱还在等我呢,大哥,你也早些休息吧!”
顾述白朝他点点头,目送他走远,这才回到屋里点起灯火。
是不是他这几日的恍惚,让玉扶误会他并非真心实意帮她,才会在天云破出言不逊的时候无心为他说话?
他们之间不该有误会。
顾酒歌的那些话让他心中豁然开朗,他从牛角尖里走出,才发现自己的执念未免可笑。
明日一早,他便去找玉扶。
顾述白仰头睡下,嘴角还带着微微笑意,梦里星辰灿烂。
……
次日早朝之后,御书房响起争执之声。
守在殿外的宫人不禁诧异,陛下和太师每次商议政事都难免争吵,吵着吵着事情就解决了,也没见谁不痛快。
这种独特的议事方法,还真有点匪夷所思。
宫人正想着,忽见顾述白走来,连忙上前行礼。
顾述白朝他摆摆手,自己朝殿中走去。他是有御赐腰牌的人,可以随意进出宫禁,宫里人人都知道他是陛下的未婚夫婿,故而宫人也没有拦阻他。
顾述白尚未进殿,便听见玉扶和天云破的声音。
“不能让他去,换一个人选吧。”
这是玉扶的声音,她口中的“他”俨然就是顾述白。
果然,天云破的声音响起,“好啊,顾述白不能去,那就让顾酒歌去,顾酒歌不行就让顾温卿去。难道他们顾家都是死心眼子,宁可看着东灵山河破碎也不肯带兵出征?还是他们所谓来北璃帮你都是借口,其实只是想找个遮风挡雨的安乐窝罢了?”
“他们不是这种人,我不许你这样说。”
玉扶沉了脸色,“他们才刚到北璃,总归要一些时间适应适应,现在就让他们带兵太不人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我……”
“陛下。”
顾述白从殿外走近,上前拱手道:“陛下要调兵遣将到东灵去么?”
玉扶这才知道他们方才的对话都被顾述白听在耳中,顾述白听了顾酒歌的话,原以为玉扶误会了他,不想私底下对着天云破她仍是处处为自己说好话。
她都做到这个程度了,顾述白自然不会叫她失望。
玉扶嗯了一声,“还没到那个程度,不过要提早做准备了。如今边境靠近东灵的城池正在散布朝中的积极举措,逃到北璃境内的东灵百姓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多很多。你知道吗?起义军的统领果然是殷朔,有探子亲眼目睹,他虽然戴着半边铁面,还是掩不住原本的容貌。”
顾述白沉思片刻,没想到还是让玉扶说中了,那个神秘的起义军领头人就是殷朔。
他道:“如果那个人是殷朔,那这场战争在所难免。无论最后胜的是朝廷还是起义军,终须一战。那么,与其让旁人去,不如我去。”
玉扶不由惊讶,“你真的要去?”
顾述白道:“除了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欧阳将军正卧床养伤,就算有天枢医治短时间也痊愈不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何况,朝中没有比我更了解东灵的将军了。”
天云破嘲笑他:“前几天是谁失魂落魄的?一听说要打东灵,满脸不乐意。如今你又主动请战,万一在阵前你又动摇了心思怎么办?”
“不会的,他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我知道。”
玉扶望着顾述白,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论说什么都是站在东灵的敌对面,难免令他反感。他能想通再好不过,否则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如何开解他。
天云破看着玉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就纵着他好了,万一北璃真的对东灵发兵,希望到那一日顾将军也能像今日这样信誓旦旦。”
顾述白颔首微笑:“太师放心,如卿所愿。”
天云破气呼呼地走了,守在殿外的小太监不禁诧异,还以为陛下和太师议事总不会动真格生气,没想到不是不气,时候未到。
今日这时候就到了。
玉扶窃笑:“他又生气了,这回又得两三天才好。这人嘴上不饶人,其实心是好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明白,领兵出征之事非同小可。眼下或许打不起来,真打起来了一念之差,就有可能造成极大的危害。他担心我的一念之差,也是担心北璃的安危。”
顾述白说着,下意识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可她即使穿着便服,头上也要戴许多凤钗珠翠,不像从前天然去雕饰,他很快又放下了手。
把她的发髻弄乱就不好了。
她现在是北璃女君,一丝一毫都乱不得,在外人面前总要保持威仪。
玉扶见他想得通透,便放心了许多,又道:“这就是我不想逼你的原因,这件事只能你自己想通,不该有旁人一丝一毫的逼迫。话说回来,大哥哥,你是如何想通的?”
顾述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件事,二弟比我想得通透。府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他们都成长了,比从前更加懂事,是我小看他们了。我忽然有些明白,父亲那么疼爱你为什么真舍得不到北璃来帮你,或许他也明白,一直在父亲庇护下的孩子们无法真正成长。酒歌他们如是,你亦如是。”
玉扶点点头,“我明白,在北璃一心庇护我的忠臣良将太多了,有个天云破成天给我找麻烦好像也挺好的。”
顾述白顿时嗅到别样的气息,“这才几天,你好像对他越发信任推崇了,总是提到他。”
玉扶也嗅到了别样的味道。
一股醋味。
她忍不住笑,“这醋吃得有些久了,都是我当初戏弄天云破那句”侧室“惹来的麻烦。早知如此,当初怎么说也不该这样戏弄他,反给我自己惹了麻烦。”
顾述白沉默起来。
当然不是因为玉扶那句玩笑话,是因为他们君臣之间朝夕相处,他们彼此信任欣赏,他们越来越默契……
从前玉扶身边,没有哪个外人能让玉扶这样欣赏维护,这让顾述白忍不住吃醋。
他既不能要求玉扶和天云破保持距离,这话倒不如不说。
要说,也只能是……
“我会替你戍守边关,替你分忧解劳。我唯一担心的是,我不在你身旁的时候你是否安好。”
玉扶鼻子微酸,“我何尝不担心你在边境是否平安?你固然对东灵更加了解,但殷朔对你同样了解。他两次差点要了你的性命,你都九死一生地挺过来了。万一真到交战之时,谁知道他又会……”
顾述白安慰她,“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会第三次栽在他手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二弟他们尚且有进益,我怎会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玉扶这才放心点头,“秋日将至,此去,但望你能平安回来过年。北璃过年的习俗你尚未一见,比东灵更加热闹许多,你一定要回来看。”
你一定要回来看,看我及笄之年的模样。
顾述白只是笑,不知是否听懂玉扶言下之意,“好,一言为定。”
朝中遣将赴与东灵接壤之边关的消息,令人大为振奋。
百十年过去了,北璃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出兵东灵的契机,他们兴奋,他们不安。
他们既希望北璃的大军能趁此机会一举收复东灵,又担心这个天赐良机从指缝溜走,白白浪费。
尤其是……
对于玉扶派遣的主将,朝中大臣有着不同的想法。
“顾述白到底年轻,虽有将才年纪却不堪服众,这么大的战役让他去真的行吗?”
“哎,此言差矣。顾将军在东灵时就已经广有战功,如今更有陛下和欧阳将军大力保举,别说这场战一时还打不起来,就算打起来难道他还比不上东灵朝廷的武将么?”
比起对他能力的怀疑,更多人担心的是他的心。
他毕竟是东灵人,让东灵人去打东灵……这事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冒险。
不仅北璃朝臣有异议,连顾酒歌几人都为顾述白担心,怕刚刚恢复平静祥和的生活又将陷入危局。
“我随大哥一起去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从前我们也并肩作战过,一定能配合默契。三弟就不要去了,留在国中准备武举吧。”
顾酒歌一看顾寒陌的脸色,便知他也想同去,立刻开口打消了他的心思。
顾寒陌不免黯然,顾述白道:“不,二弟刚刚成婚,你不顾弟弟们需要你照看,至少也要顾忌姬瑶的心情,怎么能这个时候随我出征?”
殷姬瑶面色一红,既感激顾述白为她着想,又不想因为自己的自私让顾述白独自一人去。
正当此时,顾温卿道:“大哥,带我一起去吧!我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将军,怎么能不到真正的战场上历练历练?欧阳将军营中的副将都夸我武功比他们高,兵法也比他们熟,我也想去帮大哥!”
他既没有娶妻,也不用参加武举,在几个兄弟中年纪也不算最小,是最适合陪顾述白出征的人选。
顾相忙道:“大哥,也带上我吧,我就算帮不上你什么,跟在你们身边多学学也好啊!”
顾述白思忖片刻,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顾宜偏在此时叨叨起来,“早知道我也晚点娶妻了,连顾相都能跟大哥和四哥去边关,我却只能……”
“只能什么啊?”
苏云烟提着他一边耳朵,口气充满威胁。
顾宜忙陪笑脸,“只能,只能在家好好照顾你,过轻松快乐的日子,不能替兄长们分忧了,我这心里又高兴又内疚啊!”
分明是想上战场玩去不想待在家里,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苏云烟轻哼一声,这才饶过他耳朵。
在玉扶力排众议一力保举之下,顾述白率领原本由欧阳骐指挥的军队赶赴边关,他们离东灵越来越近,而此刻的东灵……
闽西一片山地丘陵,是最适合据险而守的,农民起义的大军就在这里驻扎。
队伍中人人兴高采烈,被压迫久了的底层贫苦农民,一朝翻身靠自己的力气打倒了当官的人,那种痛快比庄稼收获更甚。
生活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他们大碗大碗地喝着从商贾粮仓中抢来的酒,吃着从百姓家顺手牵来的牛羊肉,再也不用为一钱一厘的粮食锱铢必较。
一张张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黝黑面盘,似乎一夜之间染上了飒爽的匪气,但凡走出去,远远看见他们的乡民必定迅速躲藏,关门闭户。
看到那些百姓惧怕他们的样子,他们忍不住想到从前的自己,也像老鼠似的什么都怕,现在——
终于轮到别人怕他们了。
“诸位好汉,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这样!老汉只有这么个女儿啊!”
乡间临水的一处小院,响起一片嘈杂之声,伴着年轻女子的尖叫声,老人和小孩的哭声。
“哭什么?大爷看上你闺女是你的福气,也是你闺女的福气!别说没给你们银子,诺——”
几个起义军的士兵,为首那人从袖中丢出一个上好的玉镯,看成色倒通透,细看之下上头还染着血。
也不知是这群土匪兵从哪里抢来的!
那被扯着手臂的姑娘顿时大喊,“爹,救救我!你就算把我卖到城里当丫鬟我也认了,不能不明不白被这群人抢走啊!”
一语惹了众怒。
“爷好心给钱娶你,你竟然宁可当丫鬟都不嫁?那就算了,把她带回去当军妓!”
为首之人一声怒吼,众人托着年轻姑娘往外走,老汉想要上去阻止被士兵一巴掌拍到地上,满头满脸鲜血直流。
那姑娘见自己的老父被打死,一时情急挣脱开来,朝着院外的池塘纵身一跳,咕咚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娶妻不成,反闹出了两条人命,众人一时无趣起来。
为首的士兵提了提裤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呸,真是晦气!既然人都死了,去他们的破屋子搜搜有没有值钱东西,别便宜了老不死的穷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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