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让那个满口没一句老实话的黄华寿,去给华裳他们上课么?”
顾述白坐在案前,翻阅下属传回来的信报,哭笑不得,“此人家中的确无宅无地,可他的老娘租了一个大客栈经营,一家子都住在那个客栈里,根本用不着宅和地。那间客栈的收入也颇好,更要紧的是,他号称捡回来的那个孩子,根本就是他老娘守寡再嫁后给他生的弟弟。”
“咳,咳……”
玉扶原先倚在榻上的鹅羽软枕看书,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他好大的胆子,当着我们的面也敢胡说八道,我当时竟没看出来。”
顾述白笑着摇头,“我也一样。他骗人的工夫果真一流,若非让属下去查了个明白,险些真以为他有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了。”
玉扶道:“那他说自己回不了姑苏,蹲在玉膳楼外头打听消息是真是假?”
“这个倒是真的。不过是因为他老娘偏心幼子,他没考中没有脸面回乡罢了,不是因为路费的问题。至于玉膳楼到底价格不菲,他的确没钱天天在里面吃,不过玉官说,每天他蹲在门外都会买一小包点心,玉官还会让小二送他一壶清茶,他可一点都没饿着。”
玉扶噗嗤一笑,“这个黄花瘦,好一个黄花瘦!”
顾述白道:“不过让他给孩子们讲解历史也没什么,他还是有些功底的。只要不把这股张嘴就扯谎的习气带给孩子们,倒也无妨。”
玉扶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让孩子们多接触一些人,才能学会如何辨别。反正太学里有老太傅领头,我想这个黄花瘦也不敢乱来。对了,我还想给孩子们增加更多的科目,比如……让钦天监正使去给他们讲讲日月星辰,山川地理什么的。等以后孩子们习惯了,还可以让朝中六部主官去给他们讲讲朝中的运作,各部各司的职能。”
她侃侃而谈,似乎想把所有对孩子们有益的东西,统统让他们学会。又担心他们年纪尚小不能消化,故而想着慢慢增加科目。
文史自然是首要的,其次是星辰地理、朝政吏治……
“待孩子们再大一些,知道自己想学什么了,便可专攻一科。如此既有得选择,也能满足各自的兴趣,再好不过了。”
说着不怀好意地看向顾述白,“还可以让朝中的大将,带着孩子们学学兵法骑射,文武并举嘛……你意下如何?”
顾述白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打算,眉梢微挑,“我去?”
“舍你其谁?”
玉扶就等他这句话,双手托腮,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好多年没见顾述白在演武场上的英姿了,不似从前在顾侯府的时候,她几乎日日都能看到,还能得他亲手教导。
想到此处,她恨不得一睹为快。
顾述白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笑道:“好。”
华裳等人在太学待了半个月,期间见了许多朝中才学卓著的大臣,这些大臣要么位高权重,要么才华横溢,要么能力精湛。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由这些人担当太学的师傅,的确比普通的儒生更有影响力,也更让孩子们信服。
而在这半个月内,学生们也渐渐熟悉起来,忽听闻明日要上骑射的课程,都十分欢喜议论起来。
“半个月都在课堂里拘着,终于能出去练练了!”
“你们猜谁来给我们上骑射的课?我听说是朝中的大将军!”
“大将军?”
学生们都朝元璋他们看去,要说起朝中的大将军,十个有八个姓顾,剩下两个也和顾家沾亲带故有渊源。
故而他们都看着元璋,试图打听到来上课的是谁。
元璋愣了愣,好脾气地笑道:“我若知道了一定尽快告诉你们,眼下的确不知道。”
他在太学中半个月,众人都已经了解了他的品性,知道他不会撒谎,便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议论起来。
华裳也十分好奇,“说不定是二叔呢?要么是三叔也有可能。”
正议论着,忽见隔壁跑来一个高个头的大小子,看起来足有七八岁,站在门口嚷道:“哪个是顾元璋?”
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大小子,看起来来者不善,小学生们都安静下来,看他们要做什么。
元璋有些疑惑,仍站出来道:“我就是,有什么事情吗?”
领头的高个子一身华丽的红底织锦云纹袍子,腰上佩环郎当,和他孔武高大的身材相比显得十分累赘。
都是那些娇生惯养又文弱的孩子才会佩环郎当的,他这样打扮显得十分古怪。
高个子打量他一眼,见他生的相貌俊朗便嘲讽道:“长成这个小白脸样子,还敢说骑射了得,小小年纪脸倒不小!”
小学生们大半听不懂“小白脸”是什么意思,那些大小子却都听懂了,指着元璋哈哈大笑。
忽见一个“炮仗”从元璋身后弹出来,“你们说什么?敢嘲笑我哥哥?!”
高个子打量他一眼,“你又是谁?一根小矮葱,又是顾家的人不是?哼,我看你们顾家的人就是长得好看,哪里——”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坐在元璋前面的小姑娘站了起来,抬着玉雕似的下巴看他,“我们顾家的人怎么样,嗯?”
一瞬间,她眼中的寒气席卷了整个屋子。
半个月来一直和华裳手拉手的宁忆丹,下意识朝后移了半个屁股,觉得眼前的华裳十分陌生。
原来她生气起来是这个样子的,和平日温和大方的模样完全不同。
高个子愣了愣,不想这里还有一个顾家的人。
他知道顾家的人长得好看,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看的。眼前的小姑娘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观音座下的小仙女也不及她好看。
那双眼睛圆圆的,黑黑的,就像夏天里清凉的一捧泉水,明明带着怒气,却叫人移不开眼睛。
高个子下意识抹了抹嘴角,担心自己流口水。
又见她头上绑了两个小小的花苞髻,上头缠着许多细碎的宝石点缀,不禁痴痴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
被嘲笑时都没生气的元璋,忽然飞快抬手打他手腕,痛得高个子立刻缩回手,“谁让你动手动脚的?”
顾娇娇的嘴慢慢张大,张成一个大圆形,“哇!”
元璋哥哥打人了,他居然打人了!
他要用笔记下来,下次爹娘再说他不如元璋的时候,他就要拿这个来说事!
高个子背后一群大小子嚷嚷起来,“你敢打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元璋冷冷道:“是谁也不能动华裳一下。”
华裳。
高个子出神地点头,原来她叫这个名字啊,可真好听。
对眼前一幕惊诧的小学生们终于反应过来,也朝大小子们叫嚣,“你们知道她是谁吗?那是金陵公主!”
哇,金陵公主!
大小子们齐齐后退,只剩那个领头的高个子傻傻站在原地,回头一看自己的后盾全没了,咬牙切齿心里骂他们不讲义气。
他哪知道华裳就是金陵公主?
外人只知道公主的封号,谁知道她的闺名?何况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顾家的人,他才误以为华裳是顾家的小姐。
仔细想了想,摄政王就姓顾,虽然公主姓姬,可说自己是顾家的人也没错……
华裳见他不敢放肆了,这才道:“你到底是谁?”
高个子还没开口,他身后的大小子们已经出卖了他,“他是欧阳将军的小公子欧阳铁律!”
高个子回头朝那些人龇牙咧嘴,他们立刻做鸟兽散去。
华裳看了元璋一眼,后者低声道:“原来是欧阳将军的老来子,他的辈分原比咱们高些。听说老将军十分疼爱,一向是作威作福的,怪不得敢来挑衅。”
既是朝中重臣的公子,华裳也不欲为难他,只道:“你方才为何来骂元璋哥哥,他几时惹你了?”
不知欧阳铁律是因华裳的身份不敢造次,还是被她的容貌惑住,只乖乖道:“我在隔壁,听说下午要上骑射的课。他们都说这里有个叫顾元璋的是顾家的长孙,顾老侯爷亲手教导的骑射十分了得,还说我也比不上。我一生气,这不就来看看么……”
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果然,顾娇娇抓住他的话头嚷道:“你这是来看看吗?你这分明是挑衅!你还骂我哥哥小白脸,你快点道歉!”
元璋的相貌若是小白脸,那顾家三代都是小白脸,怎么,长得帅也是他们的错么?
欧阳铁律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道歉,闻言瞪大了眼睛,华裳忽道:“罢了,大家若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何不演武场上见真章,在这里打嘴炮有什么意思?”
说罢看向欧阳铁律,“是男人就下午演武场上和我元璋哥哥大大方方比一场,让你心服口服地把话咽回去。”
她下巴微抬,眸中闪烁着自信大方的光彩,看得欧阳铁律越发脑子一片空白。
喜好弓马骑射的男孩子最怕被人说不像男人,他立刻一口应承,看着元璋,“那就说好了,下午咱们比试一场,谁输谁就是小狗!”
他八岁的人跟五岁的小屁孩比,怎么可能输?
元璋微微点头,气势上比八岁的欧阳铁律还要沉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欧阳铁律最后看了华裳一眼,强作镇定地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所有的小学生们都围到元璋他们身边,“元璋,你真的能赢他吗?要是输了可怎么办,要被叫小狗呢!”
大家都很担心他,宁忆丹瘦弱没有挤进人群,一双眼睛也只望着元璋。
华裳陡然看见,有些惊异,又道:“忆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宁忆丹道:“我是担心,那个欧阳家的公子年岁大,又高又状的,这要是比不过怎么好?”
她装作若无其事,脸面却红了一半。
华裳隐约察觉到什么,透过人群朝元璋看去,笑道:“元璋哥哥生得像二叔俊美,又添了二婶娘的一分秀气雅逸。我听爹说,二叔年轻的时候最招女子喜欢,想不到元璋哥哥果然和二叔一样。”
宁忆丹一愣,竟没听出她话中之意,只下意识道:“他招了谁的喜欢?”
华裳噗嗤一笑。
这可真是不打自招了。
……
午后,孩子们都换了短式的衣裳,袖口也都扎紧,兴致勃勃地到了宫中演武场。
这里是三年一度选武状元的地方,对于喜好骑射的男孩子来说,可谓是梦想中的圣地。
若将来长大能在这里和天下武举士子一较高下,该是何等激昂澎湃?
教他们骑射的师傅还没来,便见欧阳铁律径直来到元璋跟前,“直接比试吧,我一场就能把你打败!”
元璋看了看四周,尚不知教习骑射的师傅什么时候来,此刻他要推辞难免叫人以为他怕了欧阳铁律。
他自己没妨碍,不能丢了顾家的脸。
“好,速战速决吧,怎么比?”
欧阳铁律指着远处立的一排靶子,“简单,一人三支箭射三张靶子,谁中红心多谁赢,怎么样?”
这的确是最快的方法了。
元璋点点头,“好,不耽误大家上课就行。”
说罢命人取了弓箭来,两人为了公平起见,用的都是演武场给他们准备的小号弓箭,适合孩子的身量用。
到了位置一看,连靶子也是小号的,一看便知是专门为他们这些孩子准备的。
元璋微微翘起嘴角,当先引弓。
众人在旁围观,宁忆丹着急地攥着衣袖,担心元璋比不过丢了脸。华裳安慰道:“别担心,元璋哥哥在家练的弓是二叔用的,沉得很,我拉都拉不开。这场上的弓却很轻,对元璋哥哥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真的吗?”
宁忆丹闻言好了些,看向场上,元璋已经开弓了。
他站在第一个台前射出箭,又飞快搭弦到第二个台前,嗖嗖嗖三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三支箭都已经射出了。
“喂,顾元璋,你到底有没有瞄准?”
欧阳铁律以为他糊弄自己,顿时一急,朝三个靶子的方向看去,顿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只见三张靶上的箭都在,其中两支插在红心,另一支稍稍偏了些不过也离红心不远。
他顿时目瞪口呆。
这……这怎么可能?
他分明见顾元璋连瞄都没瞄准!
“你……”
“该你了。”
元璋朝演武场入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担心耽误了时辰影响众人上课,便催促欧阳铁律。
看他这副成竹在胸、漫不经心的模样,欧阳铁律心中便来气,只好提起弓箭上场。
元璋发箭快,他自然也不能含糊,输人不输阵,故而也学元璋似的飞快发了三支箭。没想到除了第一支有稍稍瞄准靠近红心之外,剩下两只都偏到爪哇国去了,就差没有脱靶。
他看清局势后,脸红得和猴屁股似的。
“噢!元璋赢了!”
“元璋太厉害了!”
小学生们围着元璋庆贺,元璋忙嘘了一声,担心他们在此比试被师傅见了不好。
正要开口,忽听见进场处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元璋做什么了?”
众人下意识朝声音的来处望去,见一绝色俊朗男子缓步而来,手里分明提着弓箭,气度却高华若山巅之松,温润似昆山之玉。
华裳顿时一喜,“是我爹。”
宁忆丹听见她的话,诧异地望向顾述白,目光在他和元璋身上看来看去,半天反应不过来。
众人皆噤声不敢言语,只有元璋上前道:“方才我们小小切磋了一下,元璋侥幸胜了,所以大家高兴呢。”
“哦,是吗?”
顾述白看了华裳一眼,又望见人群中脸红噗噗的高个小子欧阳铁律,一下子便明白缘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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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想到玉扶第一天上学的时候?顾长命戳她的小花苞头,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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