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折不接受这个评价,陆沨认为他没有感染整个伊甸园的能耐,他觉得陆沨又在强调他的弱小了,这个人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
虽然上校说的话是事实,他确实无法造成整个伊甸园的感染,他连哪怕一个人都感染不了。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是因为自己的弱小,而不是谎言还不够高明。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只有陆沨不相信他的说辞。
只有陆沨可恶。
他说:“你不许睡在这里。”
“嗯?”陆沨道。
安折闷闷道:“不许。”
陆沨:“为什么?”
安折背对着他,把自己埋进外套里,他本来想什么话都不说,只想坚决地把上校驱逐出他的地盘,但心中纠结几下后,还是认真解释原因道:“可能会被无接触感染。”
“哦。”陆沨声音很低:“蜜蜂是活的。”
安折:“……”
又听陆沨道:“是活的,为什么昏迷?”
这次就算打死安折,他也不会开口了,陆沨这个人,你只要对他透露出一点信息,他就能把情况猜得明明白白。
但今晚的上校并没有为难他,上校道:“我守夜。”
安折小声“嗯”了一下,他又问:“你冷吗?”
陆沨道:“不冷。”
安折这才闭上眼,他今晚情绪有些透支了,他握着那枚徽章,蜷起身体,睡得格外快。
但,睡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被冷醒了。
这几天来磁场的事故导致太阳风肆虐,大气层变稀薄,昼夜温差大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安折浑身发冷,他睁开眼睛,坐起来,下意识看向四周寻找陆沨的影子。
他很轻易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上校,陆沨靠在一颗被风侵蚀得奇形怪状的石头下,面前有规律地摆了一些灌木的枝条——堆成一个锥形。
安折揉了揉眼睛,他抱着陆沨的外套朝那边走过去。上校把外套给他枕着,上身就只有制服内衬了。
他把外套递过去,再次问:“你冷吗?”
陆沨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自己穿,”他道:“我以为你还能再睡一会。”
安折:“……啊?”
陆沨把打火机丢进他怀里:“跟我去捡柴火。”
所以说,上校早就知道他可能会被冻醒,并且打算生火。
而他又说,以为你还能再睡一会儿——安折对上校这句难得委婉的说辞进行翻译,最后得出结果,上校真正想说的是:“你怎么比我想象中还要娇气。”
安折:“。”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风声和远处隐隐约约的怪物嚎叫声。他们往外走,荒野上零零落落生长着一些灌木,太阳风的袭击下,都死了,而且变得很干,适合烧火。
安折问:“你一直在找树枝吗?”
“没有,”陆沨淡淡道,“有怪物,我不能离开太远。”
安折轻轻“哦”了一声,他想告诉陆沨,其实很多怪物都对他这只蘑菇没有兴趣,但他随即意识到陆沨是在保护他,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微妙的开心。
他跟紧上校。
忽然,陆沨的脚步一顿。
安折随即也停下了。
——他也听到了。
寂静的旷野里,突然响起一种声音。
“沙沙。”
“沙沙。”
“沙沙。”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不规律地回荡在旷野里,很低,但又非常清晰,像是响在耳边,前两次间隔极长,后一次间隔很短。
“沙沙。”
这声响再一次响起的时候,陆沨把安折的肩膀往下一按,两人伏在沙地上,躲在一层灌木后。
“沙沙。”
极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起伏的沙丘的边界处出现了。它大致是一个椭圆的形状,身体的构造模糊不清,表皮崎岖不平,就像一团腐朽的烂肉被粗暴地捏在了一起,它身体的中间鼓起了一团光滑的肉瘤,表面长满大大小小的眼球,这是头部。这个黑影庞大的躯体下生长着无数足肢,有粗有细,有的像爬行动物的后腿,有的像昆虫的螯肢,有的像人的手臂。
——那些足肢涌动,支撑它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沉重地走动,在覆满沙砾的地面上留下一道五米多宽的波浪状痕迹,它就这样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平行来到飞机坠毁的残骸前。每移动一段距离,“沙沙”声就从它体表发出,向外均匀地扩散。那或许是它的发声器官。
安折屏住呼吸,看着那个难以形容、难以描述的怪物身体中部裂开一道豁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獠刺和尖牙。
“咔嚓——”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来,随即是混乱的金属碰撞声、断裂声、咀嚼声、吞咽声。
它在食用那堆残骸。即使在深渊里住了那么久,安折也从来不知道有怪物可以以金属为食,深渊里不乏失去主人的装甲车,也有枪械碎裂的零部件,但没有怪物会管它们。又或者,眼前这个怪物的目的不在于金属,而是废墟里那两个飞行员的尸体。可以想象,对于一个能把合金材料咬碎吞咽的诡异生物,人类的血肉和骨骼就像一滩烂泥那样软弱易嚼。
而它并没有埋头享用这巨大的爆炸和燃烧的残骸,它只是吃了不到五口。
“沙沙。”
那张嘴合上的时候,声响又发出来,它转了一个方向,前方一百米处是仍然昏睡的黑蜂。
咔嚓。
黑蜂的整个头颅消失在它身体里。安折就看着它身体的一端伸长,一对半透明、金属色泽的翅膀垂落了下来,震动几下,发出树叶在秋风里抖动的那种声音。
“沙沙。”
下一秒,它头颅上的所有眼睛都望向安折和陆沨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