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薇自从喜欢上历史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除了日常上课,她的枕边不再是单一的教科书,而是变成了纷繁杂乱的官修正史、奇闻异事。程小薇的语文底子本就不错,她悟性又高,再加上如此用心细读,不到一年时间,文笔竟然突飞猛进。
原本,程小薇也不知道自己“功力”已大增。不过,事有凑巧,大三刚开始的时候,中文系发起了一场“诵读古诗词有感”的征文活动,由资深教授担任评委,邀请广大爱好者投稿,并择优评选出一、二、三等奖,其中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二名,三等奖三名,奖品分别是:《大秦帝国》、《品花宝鉴》和《十日谈》。
程小薇看到这些奖品,两眼就发光。那段时间,她迷上了宋词。其实,她起先看的是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跟着便对苏东坡这个人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继而把范围扩展到了宋词的代表人物:柳永、辛弃疾、李清照、李煜等。中文系的这场活动对足了她的胃口,于是,她以碰运气的心态写了一篇《读宋词》。
读宋词
年幼时,喜欢背唐诗,朗朗上口,简单易懂,总觉得那一曲平仄押韵的世界是如此奇妙,多多亲近,似乎可以使自己也变的美好起来。初读宋词,只觉惊艳,待到年长时细细琢磨,才晓得个中滋味。
宋词委婉、含蓄,似是写景,却以景抒情,让人感同身受,情难自禁。
宋词纤柔、多情,笔墨纸砚间道尽世间万般情事,令人刻骨铭心。
宋词悲壮、豪放,多少佳作千古传唱,一阕读罢,只觉荡气回肠。
细数各位词人,不得不提那一位“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人称“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柳永一生穷困潦倒,成年时追求功名,缺仕途坎坷,以致颓废放纵,转而在“浅斟低唱”中寻找寄托。柳词工于言情、尽情尽致,一首《雨霖铃·寒蝉凄切》道尽离愁别绪,“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这等言辞似是烙在灵魂上的忧伤,委婉凄恻;《八声甘州》诉说自己浪迹天涯、四处晋谒却屡屡失望的愁绪;《蝶恋花·倚危楼风细细》以健笔写柔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情此景,不得不令人感怀其情真意切。
柳永晚年已是一贫如洗,死后靠妓女出资方才安葬,也许是因为多番波折引致心结难舒,他的词过多地体现了悲秋情节,伤人心智。于是,我便更加偏好于苏东坡的健康高远。
苏轼身处政治混乱的北宋年代,虽然在宦海浮沉中受到种种打击,却丝毫不影响其豁达的性情,反而在诗词中体现出非一般的超然脱俗。《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俯仰古今变迁,感叹宇宙流转,一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折射出自己胸怀旷达、轻淡得失,让人拍案叫绝;《念奴娇·赤壁怀古》意境博大、感慨深沉,首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显示作者以达观之心关注历史、人生,情感激荡、气势雄壮;《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有如杜鹃泣血、火凤哀鸣,堪称千古第一悼亡词,“千里古坟,无处话悲凉”更是将思念亡妻的悲伤之情推向顶峰。此外,“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回首向来萧瑟去,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等词,均是句句精辟,字字珠玑。苏轼以宽广的胸怀去审视大千世界里的凡尘俗物,以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感悟后人的言行举止,让人钦佩不已。
在读过的宋词佳作中,我尤爱贺铸的一首《六州歌头·少年侠气》。“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遥想作者当年何等英雄气概,千金一诺,骁勇无比,三言两语便可与性情相投者成为生死之交。然而“乐匆匆”,时光流转,好似黄粱一梦,少年英雄转眼已是“悲翁”,半生虚度,寸功未立。“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感叹自己壮志未酬,报国无门,“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满腹忧思寄于琴韵,读罢叫人掩卷三叹。
关于宋词,它的万千风情绝非寥寥数语就能明晰。越是了然,越是觉得自己言词生涩,句不达意。于是,我便在这样的情怀中,渐渐沉醉。
然而,宋词在现下,却是寂寞的。犹如一弯残月撒下的凄冷、半盏香茶余留的苦涩,愈发缺少知音了。曾经有人感慨,读宋词的年代早已逝去,而读宋词的女人,也已在岁月间不觉老去,我笑答: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程小薇花了两个小时写完这篇文章,然后扔进了文学系的投稿箱。她想,或许运气不错,她可以得个三等奖。哪知宣布结果的那天,她的这篇作文竟然得了二等奖,成为获奖者中唯一一名非中文系的获奖者。
程小薇兴奋极了,她原本只是个理科生,她一直以为自己擅长的是数字,所以进入大学,当数字概念弱化以后,她一开始,很是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于是,她拼命学习,甚至比高中的时候更用心,一方面是为了排遣内心的孤独,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出于学业的考虑。
可是,当林筑引领她逐渐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时,她忽然发现,浩瀚历史长河中发生的一切,竟然如此引人入胜。虽然,她看到了杀戮,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然而,她同样也看到了光明,看到了不屈不挠。
程小薇开始反省自己的过往,并不断自我批评曾经的执拗与狭隘。有一天,当寝室同学问起她与苏阳近况如何时,她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可以风淡云轻地回忆往昔。用程小薇自己的话说,她的内心已变得无比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