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虽然生气,却只是站在后院门口喊了几句,并没有真的冲进去。
一会儿功夫,杨彪穿好衣服走了出来,满脸歉意。
“忘了关照你,是我的疏忽。用朝食了么?一起吧。”
“上朝时间这么重的事,也能忘?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我以为你知道。”杨彪很尴尬。“我忘了改制度时你还在江东,刚刚还朝,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朝会。”
周忠接受了杨彪的解释,却还是有些不解。“朝会时辰调整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在邸报里公布?”
他虽然身在江东,有邸报传递消息,对朝廷中的事却不陌生。
杨彪一边引着周忠向侧院走,一边解释起来。
“修改朝会时辰时,就有人反对,但天子说,时辰太早,老臣们要早起,太辛苦。再加上冬天冷,当时长安缺少木炭,推迟到天明,也能节省一些。但此事于例不合,的确不能轻易改变,所以只是试行。”
“试行?”周忠哭笑不得。“你们都已经试了小半年了。”
“这个至少要试一年才行。”两人来到侧院,杨彪请周忠入座,得知周瑜、孙策还有前庭等着,又让人去请。“现在天气暖和,你感觉不到。冬天就难受了。既然要试行,那就试行一年,再看是否要改回旧制。”
周忠哼了一声。
还要试行一年吗?看杨彪这副表情,分明是根本不想改回去了。本来嘛,谁愿意每隔五天就起一次大早。
“推迟了朝会的时辰,还来得及商讨政务吗?”
周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们汲汲以求的不就是公卿主政,天子垂拱而治么。天子推迟朝会的时辰,不仅仅是体恤老臣,恐怕也是由公卿主政之后,需要商讨的事情不多。要不然的话,试行了五个月,早就知道不便了。
杨彪看了周忠一眼,不禁莞尔。
“嘉谋,你回朝日浅,还需要点时间适应一下。”
周忠窘迫地点点头,又不禁感慨。“是我,我奉诏出使,有很多事情都不太熟悉了。”他顿了顿,又道:“天子最后商议兵事,还是不肯放弃兵权?”
杨彪刚要说话,周瑜、孙策从外面走了进来,向杨彪见礼。
杨彪颌首回礼,请他们入座,接着说道:“天子有意归政,对公卿的要求与以往不同,光武之后……”他想了想,又改了口。“或许是孝武以后调整的一些制度,可能都要重新改回来。总而言之,很复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周忠又惊又喜。“当真如此?”
如果真如杨彪所说,天子要恢复光武之前,甚至孝武之前的一些制度,那就不是还政三公的事,或许还会恢复丞相制,真正做到垂拱而治。
这样的事,即使是最激进的大臣也未必敢想。
“我骗你做甚?天子是真有心,但这件事要想办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别的不说,就这太尉府而言,说实话,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尉,我毕竟没有征战的资历。所以我才一而再的希望公瑾能入府为掾。他有征战经验,又年富力强,先在太尉府熟悉几年政务,然后再出去统兵,积累资历,一步步升迁,五十岁时,就有可能做一个合格的太尉。”
周忠看了一眼周瑜,周瑜也正好看过来。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喜的光芒。
杨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要是再不相信杨彪的诚意,未免太愚钝了。
“文先,你对公瑾的期望太高了,我怕他承受不起。这样吧,等见完天子,如果天子没有别的安排,那就让他跟着你历练几年。”
杨彪点点头。
——
在太尉府吃完早饭,又聊了一会儿稍后要讨论的事务,杨彪这才带着周忠等人一起赶往未央宫。
进了北门,沿着大道向南,赶往前殿。
杨彪指着两侧被封起来的围墙说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周忠看了一眼。“天禄阁、石渠阁?”
“知道在修什么吗?”
周忠扭头看着杨彪。“又要新修什么阁?”
杨彪笑了。“天子要在这里建一间印书坊,除了日常发往郡县的邸报之外,还要印一些启蒙的教材。将来会有最渊博的学者在这里研究学问,并将他们的研究成果印成书籍,让天下人共赏。我听说,已经有几部书列在名单里,就等着开版。”
“什么样的书才能印行?”
“首先要有真知实见,其次要有重大影响,或是制度,可是民生。”杨彪想了想。“我听说,列在第一的是《说文解字》精简版,第二好像是一部农书汇编,天子还专门题了名字,叫……《齐民要术》,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名字。”
杨彪摇摇头,拍拍头。“老了,记不清了。”
周忠对《齐民要术》没概念,但他知道《说文解字》精简版。那是袁权从《说文解字》中精选的常用字,用来启蒙的,很浅显,便利而已,谈不上什么学问。
这样的书也能作为朝廷寄予厚望的书坊首先印行的典籍?
“何不直接印行《说文解字》原书?”
“原书也会印,不过那是针对学者的。精简版是用来教化将士以及庶民,要得急,河东那边来不及印。”
杨彪仰起头,看来越来越近的前殿。“天子要用三十年的时间,让所有的人都能识字,至少要能读懂朝廷的公文。”
周忠心中一动,还没反应过来,杨彪又道:“嘉谋,‘得诏书,但挂壁’这种事,以后会越来越少了。”
周忠打了个激零,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天子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将朝廷的诏书直达每一个庶民的耳目?如果每一个庶民都能读懂诏书,那太守、县令长们玩弄手脚的空间就小得多了,那些朝廷明令禁止,州郡地方却一直在施行的政策也就没有了掩饰的机会。
“文先,你觉得这样好么?”
杨彪转头看看周忠,嘴角挑起一抹浅笑。“你是不是想说秦政也是如此?”
周忠语噎,有些讪讪。
一听杨彪这语气,就知道他和自己的想法不太一样。
看来自己离开朝廷这几个月,朝中的变化是真大啊,大得自己应接不暇,已经有点像个局外人。
我就算做了司空,能胜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