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赤脚面容枯槁,仰着脸看楼板。
药房里凌乱不堪,地上堆满了各种草药。屋里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许一山喊了一声“爹”,许赤脚才缓缓转过头来。他目光散乱,心神不安的样子,见到儿子后,眼睛里陡地射出一线精光来。
“来来来。”他连忙坐起身子,朝着儿子招手道:“你过来。”
许一山一脚迈进屋里,不由耸了几下鼻子。
从小他就闻惯了草药味,他发现草药的香是一种奇香,不但经久不衰,而且连绵不绝。
在他的记忆里,爹许赤脚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甚至有一定的洁癖。
他拒绝西医打针,就是一个很奇怪的理由。他不愿去摸人屁股,特别是女人的屁股。
许赤脚兴奋异常地对儿子说道:“一山啊,你爹要发财了。”
许一山嘿地笑起来,打趣着爹道:“爹,你做了一个什么好梦?”
许赤脚一下变了脸,黑着脸道:“你看不起爹啊?爹就发不了财啊?”
他小心翼翼摸出几颗黑不溜秋的药丸,轻轻放在许一山的掌心中,郑重其事地说道:“这几颗药,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许一山看了看手心的药丸,发现与之前爹给他的护身药丸并无两样。便微笑道:“爹,这东西值那么多钱?有什么独到之处吗?”
“当然。”许赤脚得意地说道:“我试过了,这几颗药能长生不老。”
许一山没忍住,笑了起来,端详着手里的药丸道:“仙丹啊?爹,真是仙丹,确实价值连城。”
许赤脚撇了一下嘴角轻蔑说道:“你爹想弄个东西出来,不是没可能的。当然,还得感谢老和尚,他的书里隐藏了很多奥妙。爹也许只参透了十分之一。若是全参透了,爹也会像老和尚一样羽化登仙。”
许一山不知道爹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对医药这一块本身就没太多兴趣。
老和尚羽化之前,将这本书传给他,似乎并没暗示他书里藏有什么秘密。
他在拿到书后,也没打开看过。
许赤脚将药又小心翼翼收起来,低声说道:“一山啊,我想把无修庙修起来,爹以后就住庙里去。”
许一山吃了一惊,“爹,你想当和尚?”
许赤脚笑了笑道:“我想通了,以后我住庙里去,家里的事,你多操心一些。你娘老了,妹妹弟弟都还小。你是家里长子,该承担起长子的责任。”
许赤脚说得很随意,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许一山断然回绝道:“爹,这不行。你就在家好好过日子,去什么无修庙啊?你去当和尚了,别人怎么看我?我们一家以后还有什么面子面对别人啊?”
许赤脚意味深长看儿子一眼道:“你是读书人,要懂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爹去当和尚又怎么啦?当和尚很丢丑吗?”
许一山苦笑道:“过去当和尚的人,都是无家无子之人。爹,你有家,有妻儿子女,你尘缘未尽,能当得了和尚吗?”
许赤脚摆摆手道:“你不用多说了,我意已决。你回来得最好,爹已经把话给你说透了,今后余生,我就在无修庙里过了。”
许一山吓他道:“无修庙都不在了,被人拆了,你去住哪?”
许赤脚一愣,叹口气道:“你不用管我。”
父子两的对话很快结束。
以后,许一山不管说什么,许赤脚都微闭着眼,不再回他的话。
出了门来,他将爹要去无修庙当和尚的事说过娘听了。娘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埋怨道:“这死老头子,丢了魂了啊,还想去做和尚?做梦去吧。”
娘的埋怨不无道理,在许一山的印象中,爹似乎一刻也离不开娘。
按娘的话说,爹许赤脚完全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他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除了一天到晚伺弄他的草药,爹基本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
有人说,许赤脚是个“药痴”,这不是讥讽他,而是赞美他。
任何一个植物,在许赤脚的世界里都是一味好药。许赤脚说,百草都是药,这句话一点毛病都没有。
许一山出生后,娘带着他回娘家坐月子,留下许赤脚一个人在家。
等娘回来时,爹许赤脚已经变得像个野人一样。
他不会做饭,就只好生啃红薯。不会洗衣服,就将两套一副轮换着穿。
从此以后,娘再没离开过爹许赤脚半步。
许赤脚不论走多远,当晚也必定回到妻子身边来。
现在,爹许赤脚突然要去做和尚,这让许一山哭笑不得,茫然无措起来。
许一山懂爹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许一山忧心忡忡,娘却云淡风轻。
上段时间他被纪委二次约谈时,他估计自己一下出不来了。于是将自己的行李全部收拾打包,把钥匙交给宛秋,请她在爹许赤脚去洪山镇时,将他的东西带回家来。
然而直到许一山有惊无险从里面出来,爹许赤脚也没露一次面。
那时候,许一山心里还在想,爹也许是觉得面子上太难看,没去洪山镇拿他的东西。
却没想到,爹许赤脚根本就不知道他被约谈的事。他全部的心思都在研制长生不老药上去了。
母子俩聊了一会,许一山的态度是,无论出什么事,爹许赤脚都不能去无修山的无修庙里做和尚。
娘安慰他道:“你安心在外面工作就是,家里的事,你不要操心。你爹还没长翅膀,等他长翅膀了再说。”
辞别娘,许一山去与爹许赤脚告别。
虽说他在本县工作,却很难抽空回来。
爹许赤脚曾经说过,不要有事没事往家里跑。家里真有事,会通知他回来。
许赤脚听说儿子要去燕京,想了想摸出一颗药丸递给他,“你带着这颗药,会有用处的。”
许一山本来不想带,听柳油条说,他吃这药,差点把条命都吃没了,他就算拿着这药丸,未必敢派上用场。
“秀的事,你做大哥的,一定要多操心。”许赤脚叮嘱儿子道:“秀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别让她吃亏。”
许一山不敢告诉爹,许秀已经去了燕京,与陈晓琪在一起。
爹许赤脚对陈晓琪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就是一个让儿子跳的陷阱。
从跨出家门那一刻起,许一山便觉得一颗心在乱跳,他预感会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