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山突然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
自从县委文件下发之后,许一山彻底失去了话语权。
就如段焱华所说的那样,县里宁愿养着他,也不能让他兴风作浪,坏了茅山县一锅汤。
令人愤怒的是,所有常委,没有一个替许一山说话辩护。这让列席会议的陈勇感到很是意外。他纵然想为他辩护,却又担心被人扣上一顶唯亲是举的嫌疑。
茅山县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许一山牢牢扣在网底,不得动弹。
老董来了电话,约他去老街小院散散心。
许一山欣然应允,与老董一道,去了老街小院求见姑奶奶。
老人看到许一山他们来了,显得无比欢喜,张罗着要给他们准备一些零食。
许一山也不客气,直言请姑奶奶拿出珍藏的桂花酿来,他想喝已经想得快要发疯了。
吴家姑奶奶含笑吩咐孙女杜鹃去拿酒来。
桂花酿乃冰雪水酿成,平常不见阳光。而是藏在外人鲜至的地下储存室。
杜鹃请许一山与他一道去地窖拿酒,许一山没推辞,跟着她一路过去。
地下室叫地窖更为形象,是一个深约五米的一个小地方。
地窖门口有一扇木门,至少五寸厚。
在外力的推动下,缓缓打开。
一脚跨进去,许一山便感遍体冰凉。
身上张开的毛管倏地收紧,舒泰不已。
杜鹃走在前,得意道:“我们家从来不买冰箱,这里保存东西,从来没坏过。”
许一山连连称是,赞叹说这座地窖简直就如人间仙境一样好。
杜鹃嘴一撇道:“虚伪,这里不就比外面温度低一些吗?何来人间仙境一说。”
许一山本来尴尬,眼光突然瞥到笑意盈盈的杜鹃,不禁叹道“加上你。不就是人间仙境了?”
杜鹃没敢回言,匆匆抱了一坛子酒,掉头就往外走。
许一山发现她的脸到了脖子根,不禁后悔起来,刚才自己这句话会不会被人家杜鹃认为言行不检?
走到门口,杜鹃将酒坛子递给许一山,背着身去锁门,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的职务都被撤了?”
许一山苦笑一下道:“没有撤,是暂停。等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决定。”
“不一样么?”杜鹃微微一笑道:“在我们哪,没人愿意当官。因为当官就会有许多限制,一切都得在阳光下接受老百姓的检查。”
许一山道:“制度不同。目的一样。”
“一样吗?”杜鹃吃惊地看着他道:“我感觉,在你们这当了官,是人生最巅峰的时刻,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而且你们的官,似乎不受约束。”
许一山怕她误会,解释道:“我们也有很严格的纪律条例。你所看到的这些,是极少部分的存在。相信在你们那里,也会有这种现象。”
杜鹃抿嘴一笑,不再辩解了。
快走到门口时,突然站住脚道:“许一山,可惜你现在不是官了,我想请你帮个忙已经不行了。”
许一山是个热心肠,心想喝了人家的桂花酿,怎么能不帮人办事呢?
于是试探着问:“杜鹃姑娘,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杜鹃眼泪一下啪嗒掉下来,她轻声道:“我奶奶的遗愿至今没完成。而且,我爷爷现在尸骨何处,我们一家一无所知。”
上次来时,许一山就听说了杜鹃奶奶的遗愿。她想将骨殖千里迢迢回归到吴氏的祖坟。
那时候他还没在意,觉得现在的情况从海外迁一个人的遗骨回来应该算不得大事了。
意识形态领域这些年有些松动,不像原来,畏若洪水。
“这点事啊,不需要是官也能做到啊。”许一山爽快道:“这样吧,我给你准备一份报告,向县里申请叶落归根这件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杜鹃笑而不答,突然低声道:“就算我奶奶回来了,我爷爷呢?你能帮我找到爷爷的遗骨吗?”
许一山一愣,这个任务真有点重。茫茫世界,他对杜鹃爷爷情况一无所知,他去哪找他的遗骨?
见他不说话,杜鹃脸上浮现一层失望的神色。
许一山道:“你先不用急,你得告诉我,你也有生前在那个部队服役,牺牲在哪里。有了这些线索,就好办多了。”
杜鹃摇摇头道:“我如果知道这些,还要劳你大驾?”
说话间,两人回到小厅里。
吴家姑奶奶已经燃起了檀香。香烟袅袅,直冲屋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檀香香味。
吴家姑奶奶年事虽高,却丝毫看不出她的老态。
许一山凝视着她,突然心里一动,感觉眼前的吴家姑奶奶与无修庙的无修老和尚几无差别,完全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
桂花酿入口,恍如一道冰凌的直线,贯穿到灵魂深处。
老董道:“只有到姑奶奶这里,我才会觉得神清气爽,与外界纷扰的世界毫不搭边。这人世间啊,纷纷扰扰太多。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尔虞我诈中过了。真想像姑奶奶这样,抛却俗世尘缘的,少之又少啊。”
许一山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想笑,道:“老董,少感慨了。姑奶奶是世外高人,我们凡夫俗子能比?”
姑奶奶淡淡一笑,这一笑,就将她身上融会贯通的大家闺秀雅致展露了出来。
在许一山看来,姑奶奶身上与生俱来的这股气质,就连陈晓琪都自愧不如。
别人气质再好,总会给人一种浸着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姑奶奶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却给人一种超然脱俗,飘飘若仙的感觉。
姑奶奶看着许一山,淡淡问道:“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许一山嗯了一声,随即笑道:“姑奶奶,没事,一点小事。”
老董接过去话说道:“还是小事啊?你都被一撸到底了,难道非要关起你来才算大事?”
许一山道:“不是暂时的吗?”
老董哼了一声道:“这个暂时,怕就成了永久了。”
许一山笑道:“这不很好吗?无官一身轻。说真的,老董,我还是想回到过去我们在水利局上班的日子。”
老董叹道:“回不去了。”
许一山没吱声,他心里在想,他并非是想当官。而是他在当了官以后,人生观发生了质的变化。
他发现,只要自己是官,就能为百姓办事。大官办大事,小官办小事。
如果不是官,根本没法办事。
这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失落感。他也不清楚这次遭遇危机后,还会有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